外面的微塵雨還在稀稀落落地下,在許花永遠阖上自己眼睛的那一刻,曲澄發覺自己失去了半個世界。
小黑将自己的腦袋從許花的手掌下挪出來,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許花臉的方向,它似乎忽然明白了什麼……
大概是它無論如何在許花的床上搗亂,都不會再有人去呵斥它了。
它的腦袋裡沒有愉悅的感覺,它的鼻腔裡充斥着從許花身上散發出來的苦澀味道。
小黑發現自己也失去了什麼,它将自己頭抵在許花的手背上。
曲澄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勉強撐住了自己的身體,他的心髒被人切掉了一半,許花走了,連同他的那一半心髒一起。
他無法想象,明明兩天前許花還騎着自己的車帶着他在兜風,隻需要短短兩天的時間,他就離開了這個世界。
曲澄走到了許花的書桌旁,拿起了上面的稿子。
他珍重地将它們小心翼翼地疊好,然後放進自己的腰包裡。
他一步一步踏着台階下樓,想去門口尋明叔,發現門口早就已經沒有了他的身影。
曲澄知道他常去的地方除了家裡無非就是黑市的那個攤位,曲澄不清楚他為什麼突然離開,明叔早就預見了許花的死亡,每個人都有自己逃避現實的方式。
他快馬加鞭往黑市跑去,周圍的景色變得觸目驚心,十七年沒讓這個世界發生任何的變化。
曲澄想起他小時候和許花在這裡捉迷藏,他腦袋缺根弦,輪到許花躲起來的時候他一個勁地找,把整個黑市都翻遍了,最後心灰意冷地回家才發現許花早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溜回家去了。
家裡的燈光一樣的暗黃,但是暖洋洋的。
明叔扭着他的耳朵問他怎麼又現在才回來,他要解釋卻沒人聽,餘光瞥見許花偷偷地躲着笑。
物是人非。
曲澄不想再去想這些,但是過去的回憶就像走馬燈一樣冒出來,所有他記得的,或者已經遺忘的,都像烙印深深印刻在腦海裡。
站在那破舊的鐵棚前,攤位裡空無一人。
曲澄沒來由地心慌,撐着身子翻進去,一眼就看見了壓在上面一張白燦燦的紙。
紙的四角被四個硬币壓着,就這麼赤裸地放在台面上。
明叔早就料到他會來。
曲澄的手開始發抖,四肢百骸冰一樣的涼。他顫抖着将紙上的四枚硬币挪開,拿起那張紙,看着上面零星幾個字。
所有字他都認識,但是組合起來他卻讀不懂意思。
眼睛似乎比大腦更先明白,他的淚水從眼眶深處翻湧出來,慢慢擠滿了他的眼睛。他的眼前,不清不楚模糊一片。
明叔說。
他已經到了老到要死的時候。
他要走了。
曲澄知道“走”并非簡單的離開。
一個家裡,三個人,現在隻剩下曲澄一個人。
他痛苦得流不出淚水。那張紙慢慢落在地上,被地上的積水沾濕,留在曲澄手裡的隻有那四枚硬币。
明叔讓他離開,許花讓他忘記。
他回頭再看,發現自己什麼都不剩了。
他還有事情要做,無論如何他都要去主城,許花的稿子還等着他送去主城。
曲澄盡力地不去多想。他來時帶來的那個包他重新背回在背上,他從黑市走出去,走向站台。
通往站台的路隻有一條,曲澄從前心心念念想要走出去,他兒時幾乎每天都要在這條路上走一趟,明叔罵他天天無所事事,他說他永遠也不會讓曲澄有機會溜出去。
但是他臨死之前,給了曲澄四枚硬币。
在自己身後,忽然傳來熟悉的,熙熙攘攘的聲音。
周圍連人聲都沒有,這幾句争吵顯得異常突兀。
曲澄下意識回頭看去,遠遠地看見兩個身影跟在自己身後。
他看清了傅融景的臉,以及他身邊的木娃。
木娃扯着傅融景的袖子往前拉,傅融景眉頭緊皺,一臉的不情願,努力要甩開木娃的手,但是試了好幾次都沒成功。
他哥不要他了,要把他送回主城。
“我不去,我就在這裡待着,你要是趕我走,我變成鬼也要爬回家裡。”他說完這句話,才看見了前面的曲澄。
兩人停下了拉扯的動作,站在原地看着遠處背着包的曲澄,身後的小黑從包裡探出半個頭。像是旅客,背個大包,走向哪裡都隻是路過。
曲澄滿臉憔悴,眼下黑眼圈重了很多,在慘白的臉上格外清晰,眸子淡淡的,看向他們的眼睛帶着濃烈的。
悲哀。
木娃趁着傅融景看向曲澄發愣的時刻,重新拉住他的衣領,把他往前又用力用了兩步,把他丢到了曲澄的面前,然後把自己一直拎在手裡的包扔進傅融景懷裡。
“走。”木娃的語氣決絕,帶着不耐煩,好像這麼多年的相處早就讓他精疲力盡。
他似乎早就受不了傅融景,終于找了個借口把他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