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已經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他卻還這樣作态!我這個旁觀者很是看不過去!
後來我聽得玉蟬道人私下開導裴輕塵,說那玄衣少年本家是皇親國戚,目中無人了些,也是情有可原,叫裴輕塵不要放在心上。
裴輕塵卻始終一言不發,并不似平時那般謙遜。
時隔太久,我不記得其他,隻記得那場比試結束後,玄衣少年接過靈劍時,朝我所在方位回頭,漠然瞧了一眼。
哥哥都打不過他,我更不是對手!
見他回頭,我連忙閃身躲在藏身的石碑後頭。
時至今日我已記不清那人的容貌,但猶然記得那一道目光。奪魂攝魄,令人心悸。
很奇怪,他明明眉目英挺,容色平和,卻讓人有這樣憑空不安的感覺。
日落時分,武當十名弟子一一辭别,下山回去。那晚,裴輕塵沒有吃飯。他一直在廊下閑坐,出神地不知在想什麼。
我端着一碗野菜湯去找他時,他忽然回頭望着我,怔怔地說:
“你信嗎,他沒有金丹。是個魔。”
“他?”我滿頭滿腦的疑惑。想了片刻才明白裴輕塵說的是擊敗他的玄衣少年。
照常理來說,那少年劍法已達至臻境地,起碼是個結了金丹的劍修,怎麼可能沒有金丹呢。
裴輕塵很認真地說:“我能辨出他的魔息。”
“師尊一定覺得此事荒謬無比,不會相信。所以我沒和師尊說。”裴輕塵繼續道,“無論他将魔息藏匿于何處,我都能辨出是他來。”
……原來哥哥有這等上乘靈根,能讓鼻子比狗鼻子還靈。
20
裴輕塵從不說謊。
比如現在,他就盯着我腰間的洞箫死活過不去了。
沒關系。如今的我,再也不是從前那個隻會抱着他哭哭啼啼的小師弟了。
“哥哥,數年未見,今日若是為了叙舊,你我大可把盞談歡。”我冷笑,“但若隻是為了破鏡功法……我隻能喊人送客了。”
畢竟我也沒有這個東西。
他不答,我便懶得僵持。正在我回身準備邁出門檻那一刻,裴輕塵涼森森地開口道;
“雲中真人羽化仙逝,你們同門師兄弟亦不和睦,師尊屍骨未寒,你們三人便在後山大打出手。難不成,隻靠你一人,振興一派?”他頓了頓,才又繼續說:“青城一脈如今很是蕭索。清貧苦寒,香火寥寥,遠比不上華山。不如兩派合二為一,你我結為道侶,你将破鏡功法交予我師尊玉蟬真人,他即将飛升,隻差這一點。這于你、于青城而言,顯然是利大于弊。”
他說得好有道理。
隻可惜,我沒有這東西……我總不能告訴他我已經堕入魔道了!
幾經輾轉之後,我道:
“我身負重任,無暇顧及道侶一事。恕難從命。”
裴輕塵陷入沉默。
良久之後,他冷笑了下,意味不明地說:
“弟弟,你身上有股味道。”
“是男子元陽的味道。”
我不言。房中一片難捱的寂靜。
裴輕塵在這寂靜中逐漸失去平素穩重,逼問道:“你和人雙修了,是不是。”
“是又如何。”我笑得慘然,“世事無常。哥哥又何必苦苦相逼。”
不知為何裴輕塵平白起了怒,他低聲念訣,隻聽得一聲铮響,一抹幽白弧光閃動,便見得他的長劍自行出鞘。看樣子是要同我過招,逼我使出‘破鏡功法’了。
我今日不宜動手,眼下實在不想同他打這一場。
就在我一籌莫展之際,腰間的洞箫忽然輕顫,旋即妖芒四射,頓時屋内彌漫出詭谲的殷紅霧氣。裴輕塵登時警覺,飛身持劍在手,将要破開那一團鬼般的血霧時,那霧氣驟然幻為有形長劍,飛旋不定,淩空纏住他!
裴輕塵以為這妖霧是我所召,頓時曉得擒賊先擒王的道理,打算給我一下痛擊,逼退這難纏的妖霧,哪知他劍鋒剛朝我調轉而來,便被不知何物侵襲,身形陡然一頓,竟嘔出一口鮮血來。
我看這血沫顔色淺淡,大略不是内傷,隻是被真氣所傷。
隻是裴輕塵的臉色十分不好看了。他警惕地看着周遭尚未散盡的妖霧,難以置信地念出兩個字;
“……梅宵?!”
*
裴輕塵走了。
身為玉蟬真人的座下大弟子,他諸事多忙,橫豎明日我們還要再見,今日就不必再費口舌。
我關上房門,感到很是疲憊,坐在椅子上莫名拿出那支洞箫細細賞玩。閉上眼,無意識地撫摸着箫。可躍入腦海場景卻紛雜淩亂,一時是許多年前那個玄衣少年,一時又是行事乖張的魔君梅宵。不多時這兩個身影緩緩重疊,直至嚴絲合縫嵌在一處,合二為一。箫管此刻已寒涼如初,又光滑如玉,手感珍奇。我在這把玩之間,莫名其妙想到這動作頗似撫慰男子□□。
這等奇怪的聯想使我驟然睜開眼睛。
良久過去,心口仍是一陣莫名餘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