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動01-10
01
裴輕塵人雖走了,他的劍氣卻還在房中彌留不定。
劍意正似其人,清淨純正,浩氣凜然,頗有降魔除祟的壓制之意,與我相克。我如今已入魔道,方才同他過了幾招,雖無外傷,但内裡受創是肯定,隻能将房門一栓,誰也不見,打坐調息。
正午時分,風南端了齋飯過來,叩門數次,都不見我回應,大略是有些擔憂我的情況。他開始隔門喚我,語氣略顯焦急。
青城一派可以内鬥,但絕不能讓旁人騎到自己頭上來。
我早晨同裴輕塵反目,起了争執,風南和文笙都略有耳聞,大略是怕我在裴輕塵那裡吃了癟,又狐疑憑我如今功法怎麼還落敗那姓裴的。
“……掌教?”風南又喚我。
我揮手拂開房門,放他進來。他見了我不由驚訝地後退了一步,旋即立刻穩住身子,擱下飯菜快步走來:
“你怎麼面色這般慘白,沒一絲血氣?哪裡不舒服?”
我不過是魔息與裴輕塵的真氣沖撞,有些難受而已。正打算開口寬慰風南幾句,叫他别大驚小怪,沒承想,剛開口就嘔出一口鮮血來。
02
風南見了更是大驚失色,正要開口,我便攔住他:
“歇一會兒就好。”
若是從前,風南必然要為我傳渡真氣了,可如今他内功已不如我,想幫我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又猶疑了一會兒,他還是被我勸走了。
我獨坐房中,苦苦挨着體内這一陣瘋湧的魔息,吐息逐漸急而紊亂,四肢百骸都隐隐作痛。這又讓我回憶起了自毀金丹的那一日,那種難以言喻的無盡痛苦攀上心頭,猶如筋骨剝離,外有肉靈撕裂般的劇痛,内裡是心口漫出的刺痛,仿佛千蟲啃噬,萬虿蟄心,登時吓得渾身一抖,肝膽脾肺都在打戰。
我眼前走馬燈一般,俄而閃過裴輕塵厲聲痛斥我叛教堕魔、大義滅親将我斃于劍下的冷漠神色,俄而又是年少時期,父母慘死在我面前,那僵冷的一具具屍首……凡此種種,俱是藏匿于我魂魄深處的心魔。
他們叫嚣着,似乎要沖破從前道心的禁锢封印,将我二十載故作淡泊的肉身撕個粉碎。
就在這時,忽然房中有了異響。
“咯铛咯铛……”
詭異的動靜使我遽然睜開雙眼。
循聲一看,是那支洞箫在桌上兀自顫抖起來,極不安分。魔息波動,這法器屬于魔君,大略是與主人魔息相連,自然有感應。
我大口喘息着,心中總是無端驚悸。
03
從前護我周全的兄長裴輕塵為了功法秘籍與我反目;從前一道練劍一道領罰的師哥風南文笙,為了掌教之位籌謀算計。
六歲時起,我便痛喪雙親,一直承蒙這些兄長的關愛照顧;後來我有了真正的師尊雲中真人,他對我不嫌不厭,視我為親傳弟子,委我重任……如今也羽化仙逝了。
二十載似水流年,到頭來金丹盡碎,堕入魔門,身側再無一人可依。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聲回蕩在房内,愈發涼薄慘然,越聽,越不像我自己的聲音。
04
一念之間,心魔頻生,我猶如徘徊在冰火當中,一時冷,一時熱,如同煎熬。
便在這時,一隻大手的手掌輕輕壓在我額頭上,我警覺往後退,後背卻悚然抵住了寬闊的胸膛。那心髒跳搏有力,血脈溫熱。
來者魔息甚強,我一時不能妄動,隻能由他動作。我跌入他懷抱當中,視線迷蒙間擡起頭,見他薄唇輕啟,低聲念訣。那人五官面目我看不真切,隻記得他容色很是冷淡,隻有唇弧微勾,似笑未笑。
我下意識地開口,想要喚出那個名字,對方身形卻驟然消散如煙。須臾後我目力已恢複,定睛一看,房中除了桌椅陳設,一片空空如也。
……幻象?我忍不住去想。
再看向那箫,此刻正靜靜躺在桌上。我擡手朝它探了一探,死水無瀾,竟是半點魔息也探不出來了。
05
盞茶功夫過去,我驚喜地發覺周身隐痛好了許多。似乎是将那一陣痛楚挨了過去。
至暮色四合,我連食欲都恢複如初,後來再沒發作。
06
因着思慮過重,入了夜我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忽然想起師妹小白蘭的傷勢了。她同我一樣失了金丹,不知如今情況如何。
月光澄明,斜入窗棂,照在床前案邊的洞箫上。箫管如漆如玉,暗暗流光。
憑此物,可以自由出入桃花榭。我不如去看看她。
07
為避人耳目,甫入桃花榭我便幻化成玉籬的模樣。
魔僮見了我時訝異地說:“壇主,您不是說要下山去采買煉制丹藥的藥材?怎麼這麼快就回來?”
看來玉籬正巧不在。
08
我摸索着來到記憶裡師妹暫時居住的房間,推門進去。
卻沒料到我前腳關上門,後腳中庭就有了腳步聲與人聲。我閉門掩息,專注聽着外頭的動靜——有兩人,一人因着“匿迹功法”而走路無聲,不細細去辨,幾乎辨認不出。而另一人則是腳步聲快且密集,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動靜,猶如虺蛇掠草。
這不是别人的腳步聲,而是……魔君梅宵,和他的大護法,阙無痕。
09
阙無痕此人我隻見過兩次,但兩次他都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今日是第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