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糖手裡抓着家門上的鑰匙,“不燙!哥哥手穩當!”
肖仲笑了,祁柏年沒笑,苦瓜一樣的表情在臉上挂了半晌,肖仲終于看不下去了,用視線朝他臉上剜了下,“别挎着臉了,去屋裡拿毛巾被圍上奶糖,别感冒咯!”
他俯身和奶糖額頭相抵,晃了晃頭逗得奶糖咯咯笑,“咦呀呀呀——”
祁柏年拿來一張绯色的毛巾被,雙手抻着大展開,肖仲将奶糖從水盆裡拎出來,上下抖了抖水珠,他一遞,祁柏年一裹一抱,手臂托着奶糖在懷裡颠了颠,“走,跟小年哥哥回屋睡覺了。”
哐當,嘩啦啦——
從窗前傳來一陣爆裂聲,肖仲先一步蹿到祁柏年面前,胸腔下的心跳許久才慢慢落下來,“奶,奶奶……”
老太太枯癟的手哆哆嗦嗦上前,口中神志不清念叨着,“小年啊…小年啊……”
祁柏年一張臉唰地變慘白,肖仲安撫着拍拍他的後背,“别擔心,奶奶沒一點事兒。”
他笑着跪在摔碎的白瓷碗前,一片片拾在手心裡,笑臉湊到老太太面前,拔高了聲調,“奶奶!你是想老伴了吧?他爺爺在天上好着呢!你也要好好的!”
老太太半殘不缺的視線不着邊際地掃過肖仲的臉,懸在半空的手掌在眼前亂抓,肖仲将臉貼了上去,“奶奶,在這兒!”
“我在這兒!”肖仲喊着,“好好摸摸,孫子在這兒!”
祁柏年晃着身子哄睡奶糖,牆皮滲了水變得沉甸甸,從天花闆上掉了下來,不偏不倚砸在肖仲後背上,他沒動,就等着老太太摸完。
他看着老太太殘缺不全的魂,看着那團白氣慢慢飄散,忽然,身邊就變得空了,祁柏年再找不到一點能支撐他的地方,等他回頭再看這幾年,那隻是一條久久望不到盡頭的河,載着他滿心歡喜,最終沉了底。
祁柏年把熟睡的奶糖放回床上,床邊上壓着高高的枕頭,自從她學會了翻身下地走路,窗邊必須放着東西擋着,不然就得摔。
奶糖沒睜眼,離開溫柔鄉難免有些抵抗,嗦着下嘴唇砸吧嘴,祁柏年趴在床邊哄着拍,直到确保她又睡熟了才離開。
肖仲已經開始收拾客廳的殘局了,老太太呆怔地瞧着窗外的風和雨,祁柏年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也不想擾她清淨,雖然可能壓根就不會喊醒她。
“大哥,奶奶她……”祁柏年蹲在地上掃那塊白灰,一邊又擡眼小心翼翼觀察着肖仲的表情。
肖仲一直都是這副樂呵模樣,但看不出一點樂子人的氣性,祁柏年自己在心裡犯嘀咕,猜疑了小一年才覺得,大概他是為了讓自己活得體面一點才擺出這副模樣給别人看。
祁柏年不懂的事情還不少,這一件是解開的,還有那些未解開的,就好比是“少将軍死塞外,老皇帝枕高座”,他想不通,就是活活被繞死在腦子裡,肖仲也不可能告訴他。
“行了,你扶着奶奶去睡覺。”肖仲收拾好殘局,踩着高凳拿棍子扒拉牆皮,簌簌又掉下不少,他合算着,反正都是要掉的,那就一起掉了,日後也算得上幹淨。
祁柏年啞然,扶着老太太回屋子裡,半道嚷嚷着去廁所,祁柏年就小心勸着,“慢慢走,别摔了。”
老太太倏然兩腿一直,站在地闆上不動了,祁柏年隻是閉嘴等着。
那股黃湯從老太太腳踝裡蹿出,淌在地上一片黃,屋内沒開窗,霎時彌漫着難以言喻的腥臊味。
肖仲扔下木棍拍拍灰,和祁柏年扶着老太太到闆凳上,肖仲說,“你幫着把褲子脫了,我去屋子裡給奶奶找條幹淨褲子。”
祁柏年:“嗯。”
老太太一口壞牙,嘴唇也皺巴巴的,像是舊時女人們常穿的劣質胸罩内墊,在曬幹縮水後的幹餅子。
肖仲和他一起給老太太換上新棉褲,祁柏年撈起旁邊被尿液浸得水濕的棉褲,“我去陽台上洗了,大哥,麻煩你把地上的收拾了。”
肖仲嘴裡含含糊糊哼了聲氣,“你去吧。”
祁柏年見屋外雨勢浩大,便提議:“雨太大,開窗子屋裡的桌子都得遭殃,等雨小了再開吧。”
肖仲擺手:“我知道,你去洗棉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