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别,你再呆下去我這田裡的花就全要被你糟踐完了。”
“這些?這不都是些野花野草的?又不值錢。
您就借我用用,改明兒我從宮裡搜羅些奇花異草,拿來好好孝順您老人家。”
沈彌前段時間接到消息,外爺“遺體”不久就要入京,趁着被顧西北送來深雲齋的機會,便心安理得地住了下來,等待時機。
她派京郊莊子上的自己人進京,托顧西北向武安帝遞了折子,說是身體不适須得出城靜養,以此好找個理由出京查探。
誰知武安帝對她近日在東廠攪的渾水十分滿意,竟将京郊一處帶溫泉的莊子賞給了她以作療養之用。
偏偏這莊子離深雲齋不遠,騎着馬滿打滿算兩刻鐘也就能到,所以最近她都在袁見霧這裡混吃混喝,處理事情。
雖然武安帝讓沈彌來選東廠十二部的副使,但沈彌統共也就塞了兩個自己人進去。其餘的不是原來的小吏就是常年受東廠欺壓的小旗。
這被塞進去的馬逞和孫小滿也不是普通人,聽說剛進東廠不過一旬,已經将東廠那攤死水攪了個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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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逞是她從邊關帶回京的沈家軍百人小隊頭目之一,此人雙耳有疾,眼神卻極好,能讀懂唇語。
這人高高瘦瘦,膚色慘白,因為經常聽不清人說話,練就了一幅好脾氣,看誰都樂呵。聽說他以前聽力也極好,參軍前本是個擺卦攤的,靠着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在北地村鎮之中還算有些名氣。
直到後來他途經邊境的一座小鎮,遠遠就看到大批的馬匪要來村裡搶糧。
他本不願多管閑事,隻想趕快溜走。這年頭兒的人顧好自己活命已經很難,哪還有心思兼顧素不相識之人。
就在他逃命的路上,他遇到一個背着竹簍的孩子,正走在回村的路上,邊走邊撿着田邊割稻落下的穗子。
這孩子看他瘦弱又形容狼狽,以為他是幾天沒吃過飯的難民,就從懷裡掏了一塊豆渣餅出來,要送給他吃。豆渣餅黑乎乎的,說是豆渣也就是黑豆皮裹了些野菜,口感很差,是最窮苦的百姓才會拿來充饑的口糧。
馬逞看着眼前這個髒兮兮的孩子,手裡拿着的餅卻被一塊幹幹淨淨的葛布包着,看來應是十分珍惜。
他想到即将進村的馬匪,終是動了恻隐之心。
“孩子,馬匪進村了,别回去了,快跑吧。”
這孩子聽完卻急忙往回跑,馬逞歎了口氣,繼續往前逃命。他走了不知道多久,扭頭看他來時的方向,已經升起滾滾濃煙。
那孩子,究竟如何了,還能活下來嗎?
也不知道是什麼讓他這樣的人,做出了那樣的決定,他悄悄溜回了那個村子。
他想,就看一眼,萬一還活着,他就帶他一起走。
他從村口的破廟後門繞進村裡,眼前的景象如同人間煉獄。破碎的屍體,燃燒的房屋,不久前還一片安甯的小村莊再也不複往日的生機。
他趴在地上,一個一個翻找着身型較小的屍體,萬一還有一口氣,他都要帶他逃離。
就在這時,一陣馬蹄聲傳來,他趕快躲回那間破廟裡。
馬逞悄悄伸出腦袋來看,一個五大三粗的馬匪正在高呼着縱馬,不時罵着什麼,向後望去。他也随着馬匪的目光朝後看,那畢生難忘的一幕竟讓他目眦欲裂。
不久前給他豆餅吃的孩子,正被繩子拴住脖子,拖在馬後,在地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孩子因為窒息的痛苦緊緊拽着頸間的繩索在地上扭動,那道血痕也變得彎彎曲曲,分外猙獰。
在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是爆發了怎樣的勇氣。他沖了上去,用盡全身力氣拖住那根繩索。
馬匪見突然沖出一人,也吓了一跳,待看清是一個瘦弱的男子,便笑了起來。
“喲,還有人來救。這小東西在我們還沒進村時就敢亂喊,本就最是該死,再來個添頭,也算好事成雙!”
馬匪飛起一腳踢在馬逞頭上,他隻聽見嗡的一聲就昏了過去。眼前的孩子緩緩閉上了雙眼,那就是他耳聾前最後的記憶。
後來馬逞被沈老将軍所救,就此參了軍,一直跟着沈彌,是那五千莊稼兵的裡的一個。
這次沈彌将他放在陰支醜部作為副使,負責招攬東廠外員,馬逞算是如魚得水。
他本就精明,善窺人心。東廠主事們知道他是沈彌的人都敬而遠之,可終是抵不過他的能言善道又“能掐會算”。
最近朝中看似風平浪靜,東廠官員上衙時也多渾水摸魚,經常三三兩兩坐在一起扯閑篇兒。馬逞就在衙署裡擺起了卦,天天神神叨叨的。有幾個實在是閑的發慌又好奇心重的找他算了幾卦,沒想到他卻真能一語道破天機。
不過幾天他在東廠就打出了名聲,其中最令人稱奇的便是那“筆談摸簧”之術。
衆人皆知他雙耳有疾,有人故意悄悄靠近,他卻能閉着眼睛判斷來人,隻在桌上輕叩三聲,讓來人寫下生辰八字和所求之事。他的卦術融合了《梅花易術》的玄機和後天磨砺的洞察力。
求卦者剛落座他便能從其衣袍沾染的香灰判斷其最近祭拜過祖先,耳後殘留的胭脂和褶皺的衣擺洩露了此人平日的行徑,最後甚至筆鋒輕重緩急,字迹收放頓挫都成了他窺見人心的裂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