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

一聲顫巍巍的沈大人，毫不客氣地将沈彌捅了個對穿。是啊，她得時時刻刻記着，記着自己如今隻是東廠掌刑沈大人。

至于沈長安？早已經死了，死在邊關大漠的那個寒夜烈火裡，也死在上京城高牆大院的靡靡梵音中。

“李老夫人快快請起，陛下讓我傳口谕。

今日禦街那邊出了事，你們不必再等了。

沈老将軍和…沈長安的棺椁已經妥善安置，等事情處理完，自會送還。”

武安帝哪還記得沈府翹首以盼的衆人，他盤算已久的大事被沈彌打亂，此刻指不定在宮内找誰撒氣。

即使她假傳口谕，武安帝也不會分出半點心來管這閑事。

沈青聽完沈彌的傳話，趕緊扶着李老太太站起，喚來幾個婆子擡着軟轎就要帶着衆人進府。

“沈大娘子！”

沈彌看着眼前不發一言的母親，終是開口喚了一聲。

沈青扭過頭看向沈彌，不知為何見到這人，心底也有些放軟。許是心裡明白武安帝早就忘了沈府跪坐一天的衆人，眼前這個惡名在外的沈大人卻願好言好語地喚她阿母起身。

“沈大人還有何事？”

“我……我看老夫人身體不适，要不要我找太醫來給老夫人看看？

……

陛下也擔心老夫人的身體。”

沈彌也不知道為何要加上後面那句，可能是她知道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再來照拂沈府隻會讓人抗拒，也可能是十幾年不見卻深埋心底的親情讓她下意識地選擇了逃避。

“也好，那就多謝沈大人了。”

沈彌沒想到沈青如此痛快地答應，她還隻是低着頭，不敢與母親對視。在這一刻她好像回到了許多年前，她隻是一個在母親面前聽訓的孩子，生怕會說錯話，惹母親不喜。

直到大門關閉的聲音響起，沈彌還僵在原地，她還沒看清母親如今是何模樣，還未來得及問一聲母親這些年過得可好。

自始至終，沈彌都低着頭，回憶與現實的沖擊讓她心底裡家人的身影更加模糊，隻剩一個個扭曲的輪廓大聲嘲笑着她的懦弱。

此刻街角處的馬車裡，程元祐與顧西北看着沈府的方向。

“她怎麼在這裡？怕不是過來讨嫌？

讓我出去教訓教訓她！”

顧西北本要回宮侍疾，探探武安帝的口風，誰想到剛去寶華殿就看到曹安和淩山跪在門口，皇帝卻避而不見。

他讓小馮公公傳了話，武安帝很快宣了他進去。武安帝在榻上喘了半天，一臉痛心疾首，老淚縱橫，向他哭訴着想不到會有這樣的事發生，他内心悲痛雲雲。

顧西北忍着惡心聽了半天，正好程元祐過來問安，他趕忙找了借口帶着程元祐躲出宮來。

武安帝的回避應是不願再管這事，他也就不擔心曹安和淩山還能在前朝翻出花來。

武安帝最是愛惜羽毛，惡事隻能是别人揣度錯了聖意。事已至此，若是淩山不能自證，武安帝怕是會把失去利用價值的他，推出來擋刀，以求平息衆怒。

顧西北剛出宮就讓不語去打探沈彌的消息，他怎麼都沒想到這個時候的她會出現在沈府。

此刻的沈彌牽着白馬，一個人愣愣地看着沈府大門發呆。不知為何就連她剛剛與人說話之時，也都躬着身子，垂着腦袋，失魂落魄的，像個找不到家的小孩子。

耳邊程元祐還在不痛不癢地說着那些諷刺之言，本該一笑了之的顧西北卻第一次對他說了重話。

“住嘴！她不會！

你不了解她，她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你平時如何說些渾話我不管，但以後不要再拿她開玩笑。”

程元祐也是第一次被人這樣訓話，平日裡即使是武安帝也都是笑着罵他是個渾不吝。但今日的顧西北格外認真，話語間都是對沈彌的維護。

他想問問顧西北，你就真的了解她嗎？萬一這人就是個心狠手辣的小人？萬一聰明絕頂的你，也是被她蒙蔽一時？

但程元祐看着顧西北的神色，他想要問的話卻說不出口，他隐約間感覺顧西北好像真的很了解長街之上踽踽獨行的那個少年人，因為此刻他們身上都散發着一種他所看不懂的氣息。

顧西北要是知道程元祐現在内心的想法，怕是會苦笑出聲，他怎會看的懂呢？

這是有家不能回，有苦說不出的無措與彷徨，百年世家程氏這一代中最得寵的小公子又怎能體味？

有的人是見過苦難，卻選擇成為陽光，就像沈彌。有的人是生來就在陽光之下便渾身散發暖意，就如程元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