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元祐的暖光沒照過沈彌，卻紮紮實實地照在過他顧西北的身上，将這十數年宮牆裡的暗淡無光照出些許許生機。

他卻因為這個相識不到一年的人，和程元祐發了脾氣。

他說這些有什麼用呢？除了程元祐，誤解她傷害她的人還少嗎？

她既已選擇了這條路，難道還盼望着有人去可憐她保護她？

他看着暮色長街上拉着馬前行的少年，晚霞将她的身影拉的很長很長，像一道跨不過的長河橫距在兩人之間，這頭站着無力擡起雙臂的顧西北，那頭站着低頭不語的沈彌，

“沈大人？”

沈彌聽見有人喚她，這才擡起頭來，原來不知不覺間她已走到東街。人來人往中她看見有位身穿玉色錦袍的公子，正舉着手裡的古籍向她招手，那是許久不見的張家大郎，知白公子。

“知白兄？你怎的在這？”

“你還說呢？我在書攤上站了半天，還以為你認出我來，沒想到原是在發呆？”

沈彌下意識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一臉傻笑。

“我想今晚吃啥呢，想得入了神，冒犯知白兄了。”

張知白聞言也是笑笑，接過攤販遞過來的幾本書，便走到了沈彌身邊。

“正好我也沒用晚膳，聽說東市新開了幾家小食攤，沈大人要是不嫌棄，我請你吃？”

沈彌本是用晚膳當借口，但聽說有新鮮的小食，也突然覺得餓的厲害。她這一整天忙忙叨叨的，攏共也就灌了幾壺涼茶，還未等她細想，肚子倒是先咕噜噜地叫了起來。

張知白聽見沈彌半天沒回話，肚子卻叫了起來，就猜到這人怕是餓的狠了。

“東市八寶齋的後巷，新開了一家面片兒攤，但他家豬肉包子那才叫真不錯。咱們先去墊墊肚子，等你吃個半飽，我們再去下一家吃櫻桃酥酪。怎麼樣？”

沈彌聽着張知白如數家珍地說着各種吃食，早已是胃口大開，點了點頭就趕忙跟着他往前走。

張知白看向身側大步前行的少年，她的臉紅撲撲的。不知是因為剛剛肚子叫羞紅的，還是因為馬上要去吃東西而興奮的，就連她那平日裡深邃的黑眸此刻都亮晶晶的，像是盛着一汪倒映着漫天星河的清泉。

張知白看着看着不由得彎起了唇角，心中也有些好笑地腹诽着，此刻論誰也料想不到眼前這個聽見吃食就大步往前，雙眼發亮的少年，就是那個百姓口中心腸歹毒，欺世盜名的玉面羅刹沈大人吧？

原來這世間最鋒利的刀，也還是會為大肉包折腰的。

“沈大人，慢些！”

最後一絲的霞光被暗夜吞沒，上京城東市到了一日之中最繁華的時段，推着晚食的攤販占好地方開始了叫賣，各大酒樓的夥計也挂起了各式燈籠吸引人流。此時街角的胭脂鋪旁停着一輛形迹可疑的馬車，原來是顧西北和程元祐正坐在裡面，悄悄地綴在沈彌身後。

馬車内燃着一隻小燈，顧西北裝模作樣地捧着一本書，半天了也不翻頁，不知道在看些什麼。程元祐倒是因為上次晚歸被母親罰着在家悶了許多天，這會兒全然忘記了剛剛的不快，正一臉興奮地看着窗外街景。

“啪”的一聲，顧西北眼前的書就被程元祐打翻在地。顧西北莫名其妙地看向他，正準備撿起書給這渾人的腦袋來上一下，就聽程元祐指着外面喊道。

“這人是誰啊？是那個張老頭兒的兒子吧！

就是你不要了，那也不能讓這小子占便宜！”

顧西北順着程元祐手指方向看去，就見笑臉盈盈的張知白如春水一般地看着走在身旁的沈彌，倆人說說笑笑，好不親熱。

不是？這才多大會兒？

顧西北還來不及在心裡心疼心疼沈彌，那邊有已經有人上前獻殷勤了？還誤解她傷害她？呸！怕不是有人排着隊的關心她愛護她。

這邊顧西北滿腹委屈，正颠三倒四地想着些酸話，那邊程元祐就已經撸起袖子，要推開車門沖出去了。

顧西北見此趕忙拉住程元祐，重重地在他腦袋上拍了一巴掌。

“你幹嘛去？人家倆人知交情深，你去幹嘛？

我看你才讨嫌，你最讨嫌！”

程元祐被罵了個劈頭蓋臉，悶着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錯哪了。

“不是，那咱也不能光坐這兒吧，她…她都那樣了！你還能咽下這口氣？”

顧西北瞥了眼程元祐，讓他坐好先别着急。正所謂敵不動，我不動，敵若動，我先動。這作戰講得就是一個時機，沒有時機那就營造時機！

在顧西北的指示下，馬車緩緩駛到沈彌和張拙的身旁。

“哦？這不是沈大人嗎？真巧真巧，怎麼知白兄也在此處？

要不是我也碰巧遇上你們，我還以為你們是單獨相約，忘記喊上顧某了。”

顧西北緩緩掀起車簾，裝作一臉驚訝地對着車外二人開始表演。車内借着悠悠燭光，程元祐對着他伸出了一隻大拇指，他隻瞥了一眼就淺笑而過，不動聲色地沖着程元祐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