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大人被叫去正是因為淩山一事,說你第一次查案,要是有刑部尚書做背書,更為穩妥。”
背書?要真是背書,還能叫她避開商談?
顧西北感覺到沈彌手上力度加重,不免有些吃痛,這莽漢!還想給他腦袋戳出個窟窿眼兒?
擡眼瞧見沈彌眼色陰鸷,顧西北還是沒将心裡的抱怨說出口,隻抓住了那雙略帶薄繭的手,拂掌輕拍兩下。
“刑部參與此事,也不見得就是壞事,且看你如何應對。
水越渾,魚越多。
沈大人既已下了河,還能怕水裡的大魚吃了你不成?”
顧西北這話說的不無道理,這案子參與的人多,形勢越複雜,轉機也就越多,這麼想來的确不算壞事。
指尖薄荷腦的清涼掩下沈彌心中那點燥意,她攏了攏濕發,眼底複又蕩起了漣漪。
既然說她下了河,那輔國公豈有隔岸觀火之理?
“輔國公之言,甚安我心。”
*
上京城的春,向來是來得晚走得急。短短幾日,宮裡的春海棠就一股腦兒地全敗了,好在宮人們早早将各色芍藥挪到了院中,又是另一番佳景。
此刻,武安帝緩步走在禦花園中,卻沒心思欣賞眼前這并蒂雙苞的金将離。
“混賬!”
他咬牙吐出兩字,連帶着眼前的花葉也跟着顫了幾顫。
露珠墜地,手捧白玉鑲寶天球瓶的馮雲雲腿一軟,也跟着跪了下去。
“陛下息怒!這都是些市井傳言,當不得真啊!”
“當不得?如何當不得!刑部如今被鬧的雞犬不甯,他陳春幹什麼吃的!”
馮雲雲哪還敢再說,這種結果不還是武安帝自己一手促成的嗎?
他命沈彌嚴查換屍一案,卻把審理之權交給了刑部。東廠番子這幾日全撒了出去,收集來的證據呈給刑部,卻遲遲等不來回音。
昨日沈彌來找武安帝,言語間暗示刑部插手太過,他們東廠白出了不少力氣。可武安帝言之鑿鑿,硬是要刑部壓她沈彌一頭。
誰料不過半日,彭城邢家人就找到了京裡,一家老少帶着空棺跪在了刑部門口。
陳春出身世家大族,哪見過這等潑皮手段,忙把這燙手的山芋抛回給沈彌。邢家人見要去東廠哪裡肯依,隻在刑部大門前痛哭流涕。
這鬧的沈彌是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總不能強行把邢家人抓進廠獄裡。
武安帝看馮雲雲跪地不語,也知道這時候撒氣沒用,隻能讓他出宮傳旨,去把沈彌請來。
正是上京好時節,春風拂面,萬裡無雲,此刻的沈彌卻沒在東廠衙署裡。
她正帶着人跑到刑部門口看好戲。
朱紅大門旁有一塊陰涼地,阿寬撐了一把黃檀交椅,扶着神采奕奕的沈彌坐了上去。
“哎喲,青天大老爺啊!
求求您為我家婉兒做主啊!
她年紀輕輕就死在淩山手裡,叫我們這為人父母的,可如何受的住啊!”
那邊邢家人哭嚎得上氣不接下氣,叫來往行人聽了,都不禁垂淚感懷。
沈彌接過阿寬遞來的涼茶,也不禁在心中贊了一句。
“粉墨登場百态呈,悲歡離合演皆精。”
從得知邢婉兒之死開始,沈彌就一直期待着這場好戲,邢家也算是沒辜負她一番良苦用心。
彭城邢家,幾代都是皇商,傳到邢老爹這一代依舊是腰纏萬貫,富貴逼人。
可惜人生哪能多如意?邢家如今人丁單薄,邢老爹不惑之年才得了一兒一女,雖說商人重利,但他對女兒也算得上是寵愛非常。
當年淩山不過是一七品把總,好在他相貌堂堂風度翩翩,靠一出英雄救美便叫邢婉兒對他情根深重。
邢老爹拗不過愛女,以三成家産作為嫁妝,将她嫁給了淩山,沒想到卻落得如今的下場。
這本該是大多數人眼中的故事走向,但今日讓邢老爹帶着一家老小跪在這的,卻不是他對邢婉兒的那點慈父心腸。
沈彌看向邢老爹身旁的美豔女子,她懷中正抱着一個五六歲的稚童。
小男孩穿着蘇繡雲紋的绛紅綢襖,脖子上挂着一副蝙蝠雙魚紋樣的金項圈,生得虎頭虎腦,模樣十分讨喜。此刻瞧見沈彌看向他,便也咧嘴一笑。
晌午将近,再和煦的日光也顯得有些刺眼。
沈彌朝那孩子招了招手,他便掙脫懷抱,沖她跑了過來。
一旁的案幾上背着涼茶和瓜果,沈彌伸手把孩子摟在了懷裡,拿起一顆剛剝好的荔枝給他吃。
“你叫什麼?今年多大了?”
“我叫虎兒!我五歲了!”
沈彌摸着虎兒頭頂的紅繩小辮兒,笑得眯起了眼。
誰能想到,這個孩子才是整場好戲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