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開車簾,看到的便是仰躺在血泊裡的孫小滿,顧西北簡單地替他做了包紮,但可能是傷口太深太大,血始終一刻不停地往外流。
縱使當年容姨在邊關,見過許許多多這樣重傷的傷員。但她在沈舅舅戰死後回京已經多年,安穩太平的日子過久了,再見到小滿這樣的傷勢,未免還是有些心驚。
好在軍中的經曆早已将她磨砺成為出色的醫者,隻一瞬她就調整好了情緒,跪坐到小滿身邊,剪開了裹着傷口的綢布。
針袋打開,三針封穴,很快血勢便被止住,沈彌也總算松了一口氣。
“容姨,多謝。”
“你我之間,何必言謝?”容姨收起針袋,緊皺的眉頭卻未完全舒展,“阿彌,小滿的傷勢太重,我也隻能暫且将血止住,若想保下他這條命——”
她話未說完就閉了口,先指揮着不言和不語把馬車輿闆卸下,将小滿擡進了鋪子裡。
店門關閉,容姨利索地點亮十幾盞油燈,又從針袋中取出一根魚鈎形狀的彎針,用鑷子夾着在燭火上烤了烤,才喚沈彌從櫃台後的小屜裡取來桑白線,穿了上去。
幫容姨做好了縫合的準備,沈彌自覺地退去了鋪子的後院,一個人坐在井邊,呆呆地看着井底,不發一言。
現在正是要清理并縫合傷口的時候,她滿身血污,自然不好再呆在室内。可方才容姨未盡的話,讓她心中止不住的戰栗——難道還是沒來得及嗎?難道上天偏偏要的就是可憐之人的命嗎?
“阿彌!”
還未等她徹底陷入痛苦的自責中,耳邊已傳來那人熟悉的聲音。
沈彌擡眼看去,隻見一身玄色蟒袍的顧西北緩步朝她走來。金線織就的鱗片沾染着斑斑血迹,在刺目的陽光照射下,好似宮燈裡撲火的流螢。
“阿彌?”
這一聲喚更輕更柔,帶着難以言說的心疼與憂慮。可坐在井邊的少年隻愣愣地張着嘴,胸腔急促起伏,像一尾受傷的魚被巨浪拍在岸上,奮力擺動身體,完全忘記了要如何呼吸。
顧西北看到她這樣,心中僅剩的那點理智,瞬間被漫溢的疼惜擊潰。他輕輕地将沈彌攬進懷裡,用掌心揉上她緊繃的背脊,直至聽到懷裡的人喘出一口氣,才松開已有些僵直的雙臂。
“顧西北,我想救他,他不該死。”
沈彌沒頭沒尾地說出這麼一句,顧西北卻一下子就聽懂了,她在自責,這個堅韌如野草一般的人,她将身邊發生的所有悲劇,都攬在自己身上。
“他不會死,他有你在。”
阿彌,若我是他,定舍不得這樣死。
後面的話被顧西北埋進了心底最深處,連他自己也在抗拒,不願細想這些話其中的含義。
“容姨?”
容姨在處理完傷口之後,就來到後院找沈彌,沒想到正撞見顧西北抱着沈彌的一幕。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猶豫了一瞬,幹脆抱着手站在門旁看了起來。
“你們倆?”容姨詭異一笑,說道“關系挺好的哈。”
“挺好,挺好。”
顧西北極少遇見說話如此直白的人,讓他頓感有些尴尬。但這種尴尬,也不是難以忍受,他心裡對容姨的印象莫名更好了些。
“容姨!小滿他——”
“暫時保住一條命!”容姨沒等沈彌問完,就主動說起了小滿的情況,“但他失血過多,還得看他熬不熬得過這前三天。”
“還請容娘子直言,有什麼我能幫的上忙的?”
容姨瞧着顧西北一身蟒袍金冠,卻是撇了撇嘴,說道:“确實有一丸藥,定能保下小滿的命。但這——”
“容姨!隻要能救小滿,不管這東西多難得,我都會盡全力找來!”
沈彌再難掩心底的焦急,隻盼着容姨能直接告訴她這神藥如今在哪,她好即刻動身去尋。
“這東西也算不上多難得,隻是步虛山那山主老頭兒最讨厭朝廷的人。
你們一個國公,一個東廠宦官?即便上了那步虛山,恐怕也是會無功而返。”
步虛山?這不是顧西北父母入朝前所在的山門?沈彌知道,這步虛山與江湖門派類似,卻更加神秘莫測,從不願和朝廷打交道。
若是這唯一的救命稻草真捏在步虛山山主手中,那還真有些不好辦了。
不過,既然有能救小滿的藥,不管她要付出什麼代價,都一定要把這藥帶回來!
“大不了——”
“我來替阿彌走這一遭!諸位寬心,此去步虛山,定不負所托,取回靈藥!”
還不等沈彌說出“大不了就殺上山去”這樣驚世駭俗的話來,顧西北便提出他去步虛山替沈彌拿藥。
可明明他父母當年被山主算作叛逃山門,如今回去這一趟,豈不是要讓他萬分為難?
“還是我自己去——”
“此藥名為四方丹,出自《浮通藥典》。”
兩人完全忽略了一旁的沈彌,甚至把她擠到一邊,開始溝通起取藥的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