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沫?”
看着逐漸遠去的馬車,沈彌笑着歎出一口氣——這姜侍郎的“獨女”,還真是有趣。
……
今夜的别院格外安靜,月朗星稀,沈彌正坐在院中涼亭望着明月自斟自飲。
好不容易閑下來,她算了算顧西北的腳程,估計他明日午時應該就能趕到步虛山。
不知不覺杯中酒已飲盡,還未等她摸上酒壺再續,就見伏叔從院外小跑着進來,面色十分焦急。
“小将軍!”
“伏叔?”
沈彌沒想到今晚會在别院見到楊伏,自她從深雲齋醒來,她第一時間就派伏叔帶人去玄同觀守着,以免大長公主的行蹤被有心之人察覺,遭遇不測。
可此時楊伏匆忙來尋,難道是大長公主那邊真出了事情?
“小将軍,大長公主出了玄同觀,怕是打算連夜回京!”
“為何!”
沈彌不敢相信自己親耳聽到的消息,大長公主最近一直躲在玄同觀,沒有任何特别的動靜,為何偏偏選在今晚回京?
“屬下也不知,大長公主走後,吳公公找到我,叫我把這個給您。”楊伏一邊說着一邊從懷中掏出了一塊竹闆,遞給了沈彌。
青竹未被烤幹,其上字迹是由人一刀一刀刻了上去。每個字的一筆一畫都似被朱砂染紅,細看之下卻是更濃烈的紅褐色,這是血書!
“時日曷喪!”
“這是何意?”
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
古時夏朝的末代君主夏桀,殘暴無道,自恃國力強盛,竟自比為太陽,認為自己的統治會永垂不朽。百姓在這樣的暴君壓迫下,發出憤怒的詛咒:太陽你何時才會滅亡,我願與你同歸于盡!
“我願與你同歸于盡!”
寶榮大長公主,梁鳳華,整個大夏最尊貴的公主,她怎麼能一直忍受偏安一隅的屈辱?
終是自己看輕了她。
沈彌将沾血的竹闆小心放進懷裡,赤紅着雙眼嘶吼出聲:“伏叔,回京!”
*
五更天的梆子剛敲響,天還沒亮透,沈彌已騎着照夜白穿城直抵宮門。
此刻未到上朝時間,她卻徑自撩起下袍,跪在了金釘紅漆的皇城大門前。
“天道昭昭,人心灼灼。
大長公主大逆不道,有礙國運昌隆。
今臣沈彌,得梁鳳華謀逆血書!
奏請陛下聖裁!”
她口中字字若驚雷,震得宮門禁衛不敢上前阻止。
“天道昭昭,人心灼灼……”
沈彌跪在那裡,将那染血的竹闆舉過頭頂,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
沒人留意到她眼底的血紅,也沒人能體會她此時的痛苦。
“予及汝皆亡!”
她仿佛能聽見大長公主在她耳邊聲嘶力竭地喊出這句話,她多想自己能替大長公主去死,可惜她不能,可惜她沒有。
不知道跪了多久,也不知道喊了多少遍,總算是挨到了開宮門的時辰,沈彌這才注意到她身後聚集着衆位蟒袍玉帶的朝廷重臣,卻都畏首畏尾地不敢上前。
“沈彌是不是瘋了?大長公主謀逆?這也是她一個太監能說的?”
“說不說得,人家都說了。你忘了?當初沈大人就是靠着說大長公主以功挾恩,這才得了陛下看重。”
“小聲點!你看竹闆上寫的,‘時日曷喪‘那可是咒天子。”
“老夫曾在先帝時期的宮宴上,見過大長公主的字,這四個字…..”
“就是梁鳳華寫的,一眼我就認出來了,詛咒天子,這可是謀逆!”
“老師!”
刑部尚書陳春一直站在一旁看熱鬧,張閣老的轎辇剛到,他就上前擠開了随轎的家仆,親自扶着張榮恩下轎。待張閣老站定,陳春才擡袖掩嘴,俯身貼耳同他講明了宮門前發生的事。
張榮恩不喜陳春這樣的做派,但瞧見周圍人多嘴雜,還是靜靜地聽完了陳春的描述。
往日裡張榮恩作為内閣首輔,都是最後一個到,他也是第一次看見大臣們都等在宮門口不敢近前的樣子。
剛剛陳春的一聲“老師”,将衆位大臣的注意力又轉移到了他這裡,主動地讓出道,示意他來做個決斷。
張榮恩步伐沉穩,不急不徐,待走至沈彌身旁,才站住了腳。
隻見他卷起大袖,單手扶起了沈彌,接着說道:“沈大人,今日便同我一道上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