斂房在府衙後院,因着是半夜,天上無月,隻挂着三五顆星子,是以夜色深濃,隻有後院牆上那幾盞燈堪堪照亮腳下的路。
兩人牽着的手,不知什麼時候放了下來。
氛圍剛剛好,謝承南轉身回頭,唇角帶了些惡作劇般的戲谑──他本以為會看到仇清也畏怯不安的樣子。
然而對方的表情被完美掩藏在昏暗中,倒是他自己,腳底下踩到顆碎石,失了穩重。
一顆石子并不會讓他摔倒,甚至不能引得他踉跄,隻是身形有些不穩,這并不是什麼值得在意的事──如果仇清也沒有扶住他的話。
這就很丢人了。
好在搭在腕上的手一觸即分,謝承南繼續向前走,邁過門檻的時候,像是想要掙回些面子一樣,伸手拽住了身後人的衣袖,引着她進來。
“倒是我想錯了,你的膽子确實很大。”
隔着薄薄的袖口布料,他能感覺到仇清也并沒有絲毫不安和害怕,進入漆黑陰冷的斂房這件事,還不如兩人肢體觸碰時的那一刻顫動帶給仇清也更多的影響。
袖子下的手微微蜷縮,而後又坦然地垂落。
“死人而已,沒什麼好怕的。”林一說道。
為了防止存放的屍體腐爛,斂房在建造時就未曾開窗,隻一扇厚重的大門。
許是謝承南提前打點過,門上的鎖已經不見,門開了一尺來寬的縫,剛好能在不碰到門闆的情況下容得一人通過。
房内陰暗無光,又放置冰塊防腐、并在角落裡排滿了木炭來維持幹燥,混合着屍臭,氣味是說不上來的奇怪難聞。
進門的瞬間,謝承南便皺起了眉。他下意識想要去看仇清也的反應,随即想起這裡漆黑一片,身子轉了一半,複又回轉過去。
林一卻隻以為是他貴為侯府公子,從未入過如此腌臢之地,心裡嫌棄卻又不好開口,于是安慰道:“其實你不必跟進去,我自己去就可以。”
謝承南并不說話,隻是從袖中抽出一枚火折子,吹亮後緩緩靠近那具蓋着白布的屍體。
“明都府已經找仵作驗過屍身,明日一早就會送她回劉府下葬。”
所以他們想要從屍體上找線索,便隻有今晚。
林一沒有說話,從進入斂房開始,她就變得沉默下來。
她接過謝承南手中的火折,俯身靠近劉三夫人的屍身。
離得越近,林一便越覺得奇怪,這裡的味道卻不是最濃郁的。她伸手緩緩掀開那屍體上覆着的白布。
卻在掀開的同時,異變突生!
布下有什麼東西一躍而起,光亮太暗看不清楚,隻隐約是個人形。
也就是在那人形詐屍而起的同時,謝承南拉住仇清也,扯拽之下兩人位置互換,而後飛起一腳,踹在那不明之物身上。慘叫聲響徹斂房,久久不絕。
林一的驚呼聲卡在喉嚨裡,認出那并不是詐起的屍體,而是一個活人後,轉了音地試探道:“你…還好吧?”
那人頭上還蒙着半塊白布,抱着大腿疼得滿地打滾。
謝承南那一腳本是奔着命根子去的,還好昏暗中看不清方位,略微偏離了目标,不然這人今夜就廢了。
兩人終于從那凄慘的嚎叫聲中匹配出這聲音的主人,不可置信道:“風正閑?”
風正閑捂着傷處痛的說不出話來,緩了好久才憋出一句:“謝承南——你……大爺的。”
謝承南難得心虛地沒有搭話,隻是斂房中另有一道聲音響起。
“活該。”
林一本想上前看看傷處的步子在聽到這聲音時頓住了。
她的記性不錯,正如她能從那嚎叫聲中辨認出“詐屍”的是風正閑,同樣,她也聽出,這“活該”兩字的聲音,正是那新上任的明都府正。
風正閑哀嚎一聲:“表哥救我!”
林一納過悶來,怪不得謝承南能輕易帶她到此,原來是有這明都府的關系。
嶽明彰竟然是風正閑的表兄。之前謝承南确實與她提過,這位好友不知道為什麼會跑來明州,現在想來,也許就是因為這位表兄。
雖然嶽明彰嘴上說着活該,但到底還是心疼。他點了牆上的燈,挽起褲腳便要查看傷勢,奈何那傷處在大腿,隻得褪了褲子才能看着。考慮到這裡還有個姑娘在,于是作罷,問道:“你感覺怎麼樣?”
“感覺不好,腿怕是廢了……”
謝承南皺着眉上前,伸手沿着腿骨一路敲敲打打。待敲過一趟後,便放心道:“沒傷着骨頭,養幾天就好。”
風正閑從呲牙咧嘴的狀态中抽出空瞪視謝承南:“養幾天就好?你就跟我說這個?交友不慎……交友不慎!”
謝承南:“呵。”
嶽明彰搖頭道:“這回你總該知道,玩笑不能随便開了罷。”
随着燃起的燈,室内明亮了不少,至少看得清布局了。
林一環顧一周後,發現劉三夫人的屍體,正躺在他們右後方。
“怎麼樣,看出什麼了沒有?”
風正閑卻是比所有人都要興奮,拖着瘸腿也要來湊這個熱鬧。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地接觸死人,除了高高提起的好奇心,還有不少是對着仇清也的,他一直覺得這個突然多出來的侯府少夫人不一般,如今見她對着屍體也能面色如常,不禁更高看她幾分。
林一看過屍身後卻是沉默不語。
仵作已經将劉三夫人的死因分析的很清楚了,死于藥物誘使的流産。
林一将前前後後都看了個遍,的确沒有絲毫的外傷,腹部更是從未遭受過擊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