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誰将藥材賣給這位客人的?”段文謹對着堂内朗聲問道。
無人回答,小厮湊到他身旁耳語幾句,就見他眉頭微鎖道:“叫他出來。”
過了一會兒,一名瘦高的女子低着頭自堂内走了出來,怯怯地向他問好。
段文謹問道:“昨天是你配藥?”
女子點頭承認:“是。”
“你将藥材稱給他時,可仔細查看過了,是否有腐壞發黴?”
“……”
“說話。”段文謹耐着性子輕聲催促道。
女子知道自己做事欠妥,小聲嗫喏道:“昨天堂裡人多,匆匆忙忙地,沒仔細看……”
那便無法證實藥材離櫃時究竟是好是壞了。
段文謹看向那個癱在地上的老人,再開口時語氣緩和了幾分:“仁濟堂的藥材皆是專從城外藥局采購,每一批都有詳細記錄。名稱,重量,品相皆有所書,絕不會以次充好。但夏季炎熱,是否藥房儲備不當也未可知。既然昨日之事已難以證實,那便是仁濟堂的責任,我不會推脫。”接着他話鋒一轉,“藥材腐壞會緻人腹痛惡心、頭暈乏力甚至昏厥,卻不會令人抽搐不止,想必令堂不止是吃了發黴藥材的緣故。當務之急是查清緣由,對症下藥。人命為重,如果你堅持要讨個說法,也請等我為病人診治之後。”
說罷,段文謹轉身走進堂内,不容置疑道:“把人擡進來。”
他雖然沒明說,但在場衆人都聽明白他的意思:藥材也許是我賣給你的,也許不是。但你這病可不是藥材的鍋。我知道你是訛人挑事來的,但是願意承擔,就别不識好歹地杵在門口耽誤我治病救人做生意了。
這次中年男子倒是沒再阻攔。在原地愣了片刻後,終于擡腳跟了進去。
“不愧是仁濟堂,這手段,這反應……真可以啊。”風正閑拍手稱贊道。
段文謹不過三言兩語幾句話的功夫,既展示了他以治病救人為先為重的本心,又體現了仁濟堂重責任敢擔當的寬容大度,順帶還戳穿了對方訛人碰瓷的小心思。誰還會顧得上想那藥材究竟是不是仁濟堂賣出去的?就算是又怎麼了,反正仁濟堂會負責,就像這次的事情一樣。
眼見着鬧事者當事者都走了,一應看熱鬧的路人也陸續散了。
就在風正閑以為,他們看完了熱鬧,要回到樓上繼續吃吃喝喝時,卻見仇清也跟着進了仁濟堂。
回神後的謝承南也跟了進去。
“不是──不是暗查嗎,進來了還算哪門子的暗查。這會又不怕暴露了?”風正閑緊随其後地跟上謝承南,小聲說道。
“閉嘴。”謝承南道。
他們進來時,林一已經在段文謹旁邊站定了。
時間緊迫,連急救的床榻都沒來得及搬,就拼了兩張桌子,讓老人仰面躺在上面。
段文謹已經将銀針插在老人頭頂、手背處,正要将人翻過來往大椎處下針,卻被仇清也攔了,“不行!不能紮在這。”
“仇小姐,我在治病,請你讓開。”段文謹擡眸匆匆掃她一眼,又低下視線要去插針。
“這不是痙病,是驚風——紮人中。真的,你信我。”林一說道。
“仇小姐,行醫問診,每一針都關乎生死,請不要在此幹擾醫者判斷。”
段文謹一直以來都表現得極有教養、好脾氣,此時人命關天,卻不顧不上許多了,他将人一把搡開:“把她趕走!”說罷就繼續朝着大椎穴落針。
林一顧不上身後要來拉她的小厮,撲上去直接伸手去護,那針就紮在了她的手背上。
細長的銀針斜着插進皮肉中,段文謹一驚,慌亂撤手中,針尖挑破了皮肉,一道血痕突兀地現在白皙手背上。
謝承南忙搶過圍着的幾人,将仇清也護在身後。他低頭看一眼手背,那本是刺穴的銀針,是以傷勢不重,但還是對她冷斥道:“你做什麼!”
林一此刻全然顧不上他,從他的維護中掙脫,站在拼湊的兩張桌案前,将老人嚴嚴實實地擋住。
“我沒搗亂。四肢抽搐角弓反張,那才是痙病病征。他這是低熱驚厥,不信你試試額溫。”仇清也比段文謹矮上大半個頭,離得近了,林一要擡起下巴才能看全他的臉。
段文謹終于抽出片刻時間與這雙眼睛對視,恍然發現那裡面滿是堅定。
他以手背輕試,果真如她所說,觸手微熱。
段文謹深深吸入一口氣,說道:“你來下針。”
“好。”
林一接過銀針,紮在了人中處。而後又于百會、風池、合谷等穴位上推拿一番。老人的抽搐果真緩解不少,不一會便睜開了眼。
林一連脈都沒把,便脫口而出道:“連翹,荊芥,牛蒡子,桔梗……煎服每日一劑。”
段文謹:“照她說的抓藥。”
這一串醫者間的争執操作将那名中年男子都看愣了,已經将要說法一事忘在了腦後,呆呆地接過仁濟堂遞來的藥材,便帶着已然轉醒的父親走了。
仁濟堂内又重歸于平靜。
謝承南帶着林一轉身欲走,被段文謹叫住:“等等。”
“……抱歉,仇小姐,方才不是故意傷你。”
林一用手帕捂着已經不再流血的手背:“當然知道你不是故意,明明是我自己撲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