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我親弟弟還親,怎麼可能不對你好?”
福娃嘻嘻笑,又想到什麼,看着藤蒼,“林見哥哥,那她們是已經知道你是誰了嗎?”
藤蒼搖頭。
“她們怎麼會不知道呢?婆婆說了,媒婆知道的事情可多得不得了,東家長西家短,有的時候連别人房裡的事情都知道。”
他一說房裡,雲離霎時想起自己跟藤蒼之前做的那出傀儡戲,有點臉紅。
“阿離哥哥,你怎麼了?很熱嗎?”
雲離恍神,“什麼?”
“你的臉,忽然好紅啊。”
“可能是糖水太燙了。你繼續說。”
“說完了,後面該由你們說。”
雲離握着勺子的手在碗裡起落,碗裡的薯塊好似遇着風浪的小船,上下颠簸。
“她們不知道他的身份,這次過來……”他笑了笑,“媒婆上門還能做什麼?我跟以前一樣也給打發走了。”
福娃哦了一聲,沒再過問,老實喝自己那碗糖水。
類似的事他見過好幾回,回回都是這個結果,但每次他都很想問一問,萬一能得來不同的答案呢?顯而易見,還是沒有任何變化。
雲離說完,略微低了低頭,眼神搖擺,擺了幾下,複擡起來去瞧藤蒼,與對方的眼神撞上。
藤蒼的眼神始終漆黑,深得如一汪暗潭,看得久了,連同自己都像是要被吸進那團黑暗之中。
那汪池水驟然産生點波瀾,随後退出他的視線。雲離收神,學着他的樣子重新回到依然滾燙的糖水之中。
是夜,無月無星。
躺下沒多久,外頭下起淅瀝瀝的雨。
雲離早已做過準備,提前将衣物收進屋裡,隻是聽着外頭細密雨聲和身旁福娃均勻的呼吸聲,他卻是難以入眠。
這樣的時刻,過去他經曆過多次,當睡就睡,不曾惆怅。
可現在……
又躺了一會兒,他小心翼翼起身,确定福娃睡得正香,輕手輕腳下床,拿過小凳上的外衣穿好,走到屋檐下聽雨。
放眼可見的人家早已黑漆漆一片,唯餘遠處一點光亮,是巡山人和更夫手裡的燈籠光。
雲離攏攏身上的衣服,将身下的竹椅挪了挪,身子緊貼牆靠着。看了好一會子,他伸長手臂,去接落下的雨。
雨濕濕涼涼的,在掌心嘀嗒作響。一下一下,漸漸與他的心跳聲融在一處。
“不冷嗎?”
不知過了多久,傳來這麼一句問話。
雲離駭了一跳,忙看向發聲處。隐隐約約的,在不遠處陰影中見着個人。
藤蒼抱胸倚在牆邊,再次發聲,“睡不着?”
“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雲離潑了手掌裡的水,收回到身邊,按壓在椅沿上。
“聽到動靜就來了。”
“以為鬧賊?”
藤蒼道:“這反而是最簡單的事。你今天不大對勁。”
他說話時常沒頭沒尾,雲離還是沒法徹底适應,頓了頓才道:“人一到陰雨天總是諸多愁緒,不是什麼大問題。既然沒見着賊,你且安心回去睡罷,明天還得監工它幹活。”
“悲傷、憂愁、恐懼。”
“什麼?”
“你現在的想法。”
雲離聞言,刻意甩了甩頭,試圖攪亂他的感知,又道:“你的本事别用在身邊人身上,這樣不好。”
“為什麼不行?”
“不好就是不好,哪裡有這麼多為什麼?你要是不困,那我可就回去睡了。”
說着,雲離起身,摸索着就要往自己房裡走去。
路過藤蒼時,手腕突地被一股大力鉗住,掙紮幾下未果,他擡頭,無可奈何地說:“這些事與你無關,沒必要非得問個清楚明白。”
“跟一頭野獸在一起生活,對你來說不自在嗎?不,應該是說,硬要跟一頭野獸産生親密關系,會令你感到不舒服嗎?”
“你在說什麼?”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雲離深吸一口氣,擡頭看他,卻見那雙眼泛着血紅,恰如初見當晚。這一回,他選擇直直望進去。
“如果我讨厭你,又何必留你至今。”
“那你在不開心什麼?”
“我說了,你沒必要問得那麼清楚。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輕重而已。”
藤蒼道:“它看上去很重。”
“那又如何?”
“我想陪你分擔。”
那雙眼裡令人畏懼的血色黯淡下去,可依然明亮,好似寶石,在尚未停歇的雨夜中閃耀。
雲離注視那雙眼睛良久,忽覺濕熱氣息臨近,額上很快貼上一個有些冰涼的事物。
藤蒼就這樣無聲地,與他額頭對着額頭,久久伫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