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煜被噩夢吓出的一身冷汗,濕淋淋的時候難受,半幹了黏在皮膚上,更難受。實在是不擦身體不行。
他跟做賊似的,扒在門框上往外面院子裡看,毫無疑問,江離并不在那小院之中。于是,一時之間,鐘煜竟然又是松了一口氣,又是隐隐約約感到心中失落。
倒不是他有多扭捏,也不是他對自己的身材有多麼的自信。如果一定要解釋的話,大約也隻能說……鐘煜他是悶騷。
一點極似“懷春”的小心思,——他既想要江離能看見,又覺心中羞恥,生怕被江離看見。
唉……
鐘煜惆怅的想。好丢人呀。
他神思不屬,頗有一些心猿意馬。鐘煜三兩下擰幹布巾,又飛快地脫了衣裳,将自己的身上擦拭一遍。而後,他将布巾重新丢入水桶中,鐘煜憑借着記憶,上衫下裳,一件一件的又将昨日穿着的衣裳,複又穿了回去,雖然系起衣帶腰帶來,動作依舊有些别扭,但是比起昨天還需要人幫忙伺候着穿的狀态,他已是顯而易見的有長足進步了。
鐘煜洗漱完畢,衣裳穿好,他提起水桶,正準備走出去,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轉頭又重新走進了裡間,在锃亮的銅鏡前,照了一照自己,确定的确是儀容整齊,這才心滿意足,提着水桶,出了院子。
林間水聲潺潺。
鐘煜向着溪流的方向而去,本意是清洗木桶,卻是沒有想到,轉過一株橫生的古藤,正瞧見了江離立在溪畔。
隔了幾十步的距離,鐘煜看見江離背對着他站着。江離習慣性地背過一隻手,在身後虛握成拳,而在他的身旁,竟然還立着一個以青銅面具,遮擋住整張面孔的白衣人!
鐘煜一手提着水桶,一手緊貼衣縫,他立在原地,連呼吸都下意識的屏住了。
鐘煜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想,如果這是在電視劇裡,他會有多大可能,成為那個因為不慎偷聽到秘密,而被無情炮灰的路人甲乙丙呢?
答案,無疑是百分之一百。
就在鐘煜出現的一瞬間,不,應當是更早,那戴着青銅面具的白衣人,便已然回轉過身——
“什麼人!”
白衣人的身法迅如閃電,鐘煜根本來不及看清楚他的動作,僅僅隻能夠見到白色虛影在眼前一閃而過,再回神時,他的脖頸,便已然被那白衣人牢牢摁住。那白衣人内息充盈,力氣極大,鐘煜一個并不瘦弱的成年男子,他竟然能夠毫不費力的單手提起,——鐘煜的足尖,一點一點不可控的逐漸懸離地面,窒息的痛苦鋪天蓋地席卷而來,他手中脫力,晃蕩的水桶砸在了山石階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
鐘煜的太陽穴漲得生疼,他本能地用力蹬腿掙紮,活像是一條不慎躍上了旱地的魚,分明已經死到臨頭,卻仍舊還是不死心,固執且毫無意義的撲騰着。
白衣人微微仰首,他面具下的眼瞳裡,飛快地流轉過一絲不屑的神色,手中的力道迅速收緊,堪堪就要扭斷鐘煜的脖子!
“……!”
鐘煜瞪大了眼睛,眼球因為壓力而外凸,卻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的脖頸蓦然失去了鉗制,——原來,竟是那白衣人,不知為何撤了手。
生死一線間,鐘煜的心髒,緊張到近乎停跳。
他的眼前發黑,整個人直接軟綿綿的向後栽去,卻并沒有如預料之中的一般腦殼着地昏死,而是被一隻手掌,穩穩當當的托抵住了背心。
鐘煜喉嚨生疼,全身脫力,兩條腿更是蹬得發軟。他借着江離扶他的手,撐不住似的往下滑。鐘煜一腿伸直,一腿微曲的跌坐在了石階上,他按着自己飽受摧殘的脖頸,用力的大口吸氣,卻是沒有想到,一下子喘過了頭,涼風灌入喉嚨,當即又被激得一陣猛咳。江離垂下眼眸,默然看了鐘煜片刻,在短暫的猶豫過後,終于還是略顯生硬的,安撫性的輕輕拍了拍鐘煜的後背。
江離擡眼,看向立在一旁,捂着手腕震驚呆立的白衣人,言簡意赅道:“水。”
白衣人看似不動聲色:“……”
實則内心:?!!!!
他道:“師——”
江離掃向他的眼神冷若冰刃。
白衣人慌得一批,立時噤了聲,回身飛快奔去溪邊汲水,速度竟然快到能夠跑出重影。
白衣人取了袖中的水囊,汲了一些幹淨的溪水,他足尖輕點三兩步,便已經重又飛身跨越了幾十步的距離。白衣人打開水囊,正想要遞給鐘煜,卻不料被江離先一步拿了過去。江離将水囊送到鐘煜唇邊,忽然又頓住了手,不大合時宜的體貼問道:“你有潔癖嗎?”
好容易緩過一口氣來不咳了的鐘煜:“……”
鐘煜無奈的看了江離一眼,眼神中的幽怨幾乎要凝成實質。他就着江離的手捧過水囊,仰頭“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半壺,這才總算是覺得喉嚨好受了些,至少,是能說得出話來了。
鐘煜啞着嗓子,慢吞吞的說:“沒有。”
江離:“……”
鐘煜又低頭喝了幾口水,清了清嗓子,說話聲音略微清楚了一些。他道:“我沒有潔癖。”
江離:“…………”
江離不置可否,隻是說:“哦。”
眼見鐘煜是沒有什麼大問題了,江離便不再管他。他站起身來,淡淡的看向那侍立在旁,明顯有些慌張局促的白衣人,江離對他道:“我不管教你。今日之事,你自己去找你的師父說吧。”
白衣人:“……!”
白衣人聞言,心中一時喜悲參半,竟然不知道自己是應該慶幸,還是應該憂愁,自己接下來的半個月,很有可能,即将要趴在床上度過。
隻是他并不敢多言,向着江離雙手交疊前胸,彎身一禮後,那白衣人便恭恭敬敬的道:“弟子知錯。弟子告退。”
說罷,話音尚未完全落下,鐘煜隻覺眼前一晃,身側甚至都沒起什麼風,那白衣人,便已然隐于山林之中,消失不見了。
撇開險些被扭斷脖子的危險不提,如此精妙的身法,鐘煜端的是有生以來,第一遭得見。大抵是每個人的心底,都存在着一個飛天遁地的武俠夢,一時之間,鐘煜好似已經忘記了自己喉間的血腥氣,他頗有一些呆的注視着那白衣人原本站立的地方,兩個呼吸後,又回頭抓住江離的衣擺,仰首看着江離,幾乎是兩眼要放光——鐘煜啞着嗓子,仿佛在呼喚寶鵑:“阿離,好厲害!”
江離:“……”
江離負手,他微微挑眉,居高臨下的看着鐘煜,問:“好厲害?你說的是誰?”
鐘煜順口道:“當然是——”
話說出口,鐘煜忽然一頓。他醍醐灌頂,飛快改口道:“當然是阿離!”
江離:“呵呵。”
江離根本就不相信鐘煜。他嫌棄的看着鐘煜道:“不論怎樣說,你今年也已經及冠了。鐘煜,你一個二十歲的成年人,竟還要去崇拜一個堪堪才十五歲的孩子。可真是,足夠丢人現眼。”
鐘煜:“……”
鐘煜感受到江離的嫌棄,以及隐隐約約的怨念。他原本想要說:三人行必有我師。但轉念一想——江離說這樣的話,根本原因,難道不是因為,自己“崇拜”錯了人嗎?
鐘煜雙手手掌撐着地站起身,他小心試探着拉拉江離的衣袖,偏過頭,靠近江離,努力的開口說:“阿離……”
“阿離最厲害。”
江離:“……”
江離退後一步,面容冷漠,耳垂卻是詭異的紅潤。他冷冷道:“大可不必。”
“還有,”江離斜斜瞥向鐘煜,“不許叫我阿離。你沒有這個資格。”
鐘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