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離已經不大記得清,自己究竟有多少年,沒有聽見過類似于鐘煜這般,對他幾近“管教”式的關心了。
不過,沒有人這樣做,方才應該是正常的。——他的老師在他二十四歲時便已經離去,在那之後,江離成為了望淵宮的新任宮主。
望淵宮是一個秩序俨然的地方。無有規矩,不成方圓。既然身份有别,就必須先是宮主與護法的尊卑,其次才可論師兄弟之間的情誼。慕襄身為小師弟,自幼隻有被管教的份,從沒有管教師兄的本事,雖則也是個話痨,但卻一貫很會看師兄的眼色。至于大師兄慕華……
慕華從前,倒是會替師父,管教兩個師弟。隻是有一些事情,發生了,便就是發生了。即便再心照不宣,橫亘在心底的芥蒂,也終究是難以消弭。——自從江離繼任宮主之後,不論是慕華同他,還是慕襄同他,曾經一片赤誠的手足之情,它依舊存在,或可說是始終都存在着,隻是永遠也回不到從前,在恩師膝下,其樂融融的時光了。
再往後,便是日複一日,堆積成為歲月。慕華自戕為戒,慕襄背叛謀逆。小時候躲在一條被窩裡面,邊害怕,邊相互說着志異的三個人,終于也都挨個變成了鬼怪。——兩個死鬼,再加上一個老而不死的妖怪。
是的。“妖怪”,就是江離,對他自己的評價。
甚至他也曾不止一次的想過,與其“孤家寡人”的活着,承受一次又一次的背叛,倒不如索性痛快一點,自己殺了自己,但這顯然有時他對自己的一種錯誤認知,——他遠沒有無端自戕的勇氣。
有人說,死亡,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遠遠沒有活下去來得艱難。
江離卻是覺得,謬矣。
在這世上,原是除卻生死,再無大事,再無難事。
每個人都是不同的。
有些人沒有活下去的勇氣。同樣,也有一些人,他們沒有死亡的勇氣。
這兩類人大抵都是懦夫。江離便是那第二種懦夫。
他故人零落,幾十載一事無成,隻有他自己知道,“慕灼”這個人,究竟把一生,過得多麼的失敗。可饒是如此,他也依舊連下黃泉,見一見故人舊友的勇氣都沒有。
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憐。
江離并非是習慣于自怨自艾的人,卻不知為何,在聽着耳邊鐘煜絮絮叨叨的說話聲時,難得的心頭溢滿了酸楚。
他忽然擡手,指尖輕輕地點在了鐘煜的唇上,止住了鐘煜未完的長篇大論。
“暫時打斷你一下。”
鐘煜:“……”
鐘煜的兩頰因為江離的動作而迅速升溫,他結結巴巴的說:“啊……”
“鐘煜,”江離唇角微微含笑,他收回手,好整以暇的擡眸看向鐘煜的眼睛,慢悠悠的問道:“你因為一桶水,或說是因為我消耗一點内裡,便這樣緊張,緊張的究竟是怕我以後護不住你,還是——”
“單純隻是在緊張我?”
鐘煜:“……”
“…………”
江離的語音隐含暧昧,鐘煜叫他這三言兩語,引得克制不住心髒狂跳,頭腦分明發燙,卻還要強迫自己保持“清醒”的分析。
鐘煜想到了這樣一句話:如果你會開始心疼一個人,那麼在你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你可能已經愛上了他。至少,那個會讓你覺得心疼的人,對于你來說,一定是特别的。
鐘煜不知為何,就是莫名的很确定,江離他知道以上這個道理。
所以……
江離這是在,……故意試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