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煜有一些摸不準,江離的具體想法。
你要問江離他生氣嗎?這鐘煜倒是可以肯定,江離他的确氣過。
是的,沒錯,就是“氣過”。
他的情緒一陣又一陣,來得快去的也快,在江離向鐘煜告辭,表示時候不早,自己也該回後山休息的了時候,鐘煜可以感覺得到,江離已經将自己的心緒,調整的十分平和了。
甚至,他還十分溫和的叮囑鐘煜,告訴他要記得喝醒酒湯。
鐘煜:“……”
鐘煜問江離:“現在早已經過了亥時,你一定還要回去嗎?”
江離:?
江離微微皺眉,似乎是覺得不解。他說:“不然呢?”
“不然……”
鐘煜大着膽子,小心翼翼的建議江離:“你留下來,我的床讓給你睡。”
江離:“……”
也不知是鐘煜又戳到了江離的哪一個點上,他的神情忽然便冷了。江離客氣的拒絕,說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就像是我先前與你說的,我并無心同你繼續某一項遊戲。而這其中,便包括了所有那些,可能會引起人誤會的事情。”
“我答應你,我會帶你一起離開鐘家,就一定會帶你一起離開鐘家。這一點,你大可以放心。”
“至于其他的……”
江離大抵是沒有意識到,他幾乎已經要完完全全,将對鐘煜的警惕與抗拒,寫在面孔上了。他在努力的将自己說話的語調盡可能的放平,卻是仍舊難掩其中的冷硬感,好像他的對面,站的并不是一個連内力都沒有的廢物,而是什麼極其危險的洪水猛獸一般。
江離對鐘煜說:“我私以為,你的心願與目的,我現在,幾乎都已經讓你遂意了。所以,你大可以不必再以裝瘋賣傻這樣的方式,來試圖接近我。這真的很沒有必要。鐘煜,你原本是什麼模樣,在我面前,大可以放心的依舊是什麼模樣。你對我沒有任何的威脅性,我不會傷害你,也無需提防你。——如果你也無意于妨害我的話。”
鐘煜:“……”
聽罷江離一番“掏心窩子”似的話,鐘煜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竟然是隻想要發笑。
若是以相識的時間長短來論,鐘煜想,他同江離,大抵也算是交淺言深。
隻是,在這短短的兩天一夜裡,鐘煜從來也沒有想到過,江離竟然,是個這樣“有意思”的人。
鐘煜他生氣了。
他半點也不想要接江離的口,甚至在此時此刻,和江離交談,對于鐘煜而言,都已經可以算作是一件艱難的事情了。他一言不發,徑直大步走到了房門前,而後,無比自覺的将它用力拉開——“你走。”
江離:“……”
江離站在原處,他看向鐘煜,卻并沒有動。
鐘煜的面孔上,半分情緒也無。他打開了門,見江離不動,便又折回來,握住他的手腕,竟是直接拉着他就要往外走。
江離:“……?!”
江離生平第一次,體會到被人“趕”出門的滋味。他隻覺得異常莫名,心中又是憤懑,又是羞愧,甚至還漸漸生起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楚與委屈。江離用力的甩開鐘煜的手,怒道:“你幹什麼!”
鐘煜被他推得後退兩步,神情卻是沒有什麼變化。他隻是淡淡的說了一句:“這是我的房間。”
江離:“……”
江離看向鐘煜,眼中隐有茫然。
——什麼意思?
這裡,是鐘煜的房間。
廢話。這裡,當然是鐘煜的房間。
“我知道,前輩,你很厲害。”鐘煜緩緩地站直了身體,他與江離對視,平靜且緩慢的提醒對方,“既然是你自己說,我原本是什麼模樣,在你的面前,也大可以保持什麼模樣。那麼,我也不妨告訴你,——在我的眼裡,你是誰,你的身份是什麼,你的武功有多高,乃至于其他所有的一切背景,我都并不是很在乎。”
“我接近你,的确,有一些我自己的目的。但是前輩,你倒也不必,将自己看得太重要。”
鐘煜低低的嗤笑一聲,他似是感慨:“就連小孩子都聽過,不能将所有的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裡的故事,怎麼前輩這樣大的年紀,還隻曉得,吊死在一棵樹上呢?”
“我若是真心想要去做成什麼事情,——江離,計劃趕不上變化,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麼,是無可替代的,你懂不懂這個道理?”
鐘煜一步一步,向着江離走去。他傾身問他:“我們才認識兩天。換做是任何人,兩天過去,也還隻是陌生人。你以為,我憑什麼由着你,對我随心所欲的想打就打,想罵就罵?”
“為了靠上你這棵大樹麼?”
鐘煜自嘲似的冷聲補充道:“以‘裝瘋賣傻’的方式?”
“江離,我不懂你。”
鐘煜盯着江離,問他:“你究竟是将自己看得太重要,還是将我看得太輕賤?”
“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說我喜歡你。你不相信,覺得我和你開玩笑。我想要留你,是因為你是我喜歡的人,我想要多看看你。你可以選擇答應,也可以選擇拒絕,倒是很不必如此緊張。”
“畢竟——”
鐘煜突然擡手,“啪”的一聲響,他竟是在江離的臉頰旁,全無緣故的打了一個響指。
江離身形不動,微翹的睫毛,卻是輕輕地顫了顫。
他緩緩地,閉了閉雙眼。
鐘煜于是重又退開一步,他垂下眼眸,注視着江離。鐘煜很肯定的道:“你在害怕。”
“前輩,你在怕什麼?”
“我不過隻是一個,連内力都練不出來的,廢物罷了。——江前輩,你到底,在害怕些什麼?”
江離:“……”
“…………”
“………………”
江離蓦然擡眸,他顫抖着擡起手,幾乎要被鐘煜的一番話,氣到臨近崩潰的邊緣。
江離真的很想要動手。
他恨不能發洩似的狠揍鐘煜一頓,可是他下不了手。因為,比崩潰本身更加恐怖的是,江離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崩潰一些什麼?
鐘煜說,他很緊張。
鐘煜還說,他在害怕。
鐘煜……
鐘煜将他最内心深處,最為真實的感受,全部都清清楚楚的暴露了出來。這讓江離,如何能不惱羞成怒?
——為何要緊張。
又,為何要害怕?
江離他想不明白。更加不願意去想明白。
鐘煜他是慕襄的轉世又如何?此時此刻的鐘煜,分明連記憶都格外混亂。——就像是鐘煜自己所說的,他不過隻是一個,不通武學又記憶錯亂的廢物而已。所以,面對着這樣的一個人,他究竟有哪一點,是值得江離去逃避的呢?
江離越是這樣自我寬慰,便越是覺得,自己的确是有一些神經敏感過了頭。
他盡力讓自己坦然。江離看着鐘煜,他說:“你——”
鐘煜卻是不願意給他開口的機會,就在江離才堪堪發出一個音節時,鐘煜便已經将他打斷。
鐘煜搶在江離詭辯之前,直言問他:“你是在緊張,擔心留下來,我會對你做些什麼嗎?”
“還是說,”
昏暗的燈火下,鐘煜的眼眸,被映得愈發深沉。他問江離:“還是說,其實你在期望着,我會對你做一些什麼?”
“!”
随着鐘煜話音的落下,江離顫抖着的手,好像也一瞬間脫了力,蓦然墜落。
他的嘴唇微微開合,喉間卻是發啞,竟是連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短暫靜默後,江離好像終于尋回了自己的聲音。他飛快地低斥了鐘煜一句:“胡言亂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