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輕風拂過長樂宮那一圃白蘭,攜裹淡淡幽香送進殿中。但此刻,殿中彌漫着壓抑的氣息。
長樂宮的主人跪在地上。
而向來極為尊她、敬她的帝王,卻站在她面前,神情極為複雜。
“皇上,臣與護國大将軍相識多年。他曾多次以命護臣,九死一生。臣與他也許諾過彼此,此生他非臣不娶,臣非他不嫁。皇上已經經下旨為我倆賜婚,如今他得勝歸來,臣隻求皇上允臣與護國大将軍得償所願,不負彼此。”
楚瑤跪地長拜。
周圍一幹人等早已摒退,唯有來喜與青籮二人伺候在側。他倆暗暗對望,心中皆是大驚。
楚瑤貴為長公主,又與皇弟關系甚笃,從未試過用上“臣”這樣正式的稱謂,還有行此大禮。
足見,她是鐵了心要嫁給段瓊——
一個死人。
楚玄雙手負在背後,低眸審視着她,隻道:“如若朕不允,長公主又當如何?”
楚瑤擡起頭,“臣得皇上隆恩厚愛,既冊封為長公主,定不會做出有辱皇家顔面之事。然,臣若有負于鎮武大将軍,必将永活于愧疚悲痛當中。”
清淚從臉頰滑落,她無法再掩飾自己的痛,聲音陡然染上哀戚,低低叫了聲:“阿玄。”
楚玄渾身一震,就聽楚瑤含着哭音,求道:“你不是說過,隻要姐姐想要的,你一定會幫我得到嗎?”
她跪着向前兩步,捉住他的手,“我隻要段瓊,就算他死了,我也隻想要他。”
因為伸手,水色長袖滑落至手肘,從手背爬到手腕處那些斑駁淩亂的傷疤清晰可見。楚玄緊緊盯着那雙手,負在背後的手青筋畢現,爾後,他深深合上眼。
再次擡眼時,他彎下身子,扶起楚瑤。
天子俊美的臉龐浮現苦笑,“姐姐,阿玄從不騙你,隻要是你要的,阿玄一定會幫你拿到手。”
* * * *
二月初二,諸事皆宜,百無禁忌。
整個大楚朝都知道,長公主與護國大将軍今日成婚了。然而,原先該是人人羨豔的一樁婚事,如今卻隻讓聽者扼腕歎息。
這位長公主呐,可真是癡情。
大紅花轎在吉時被段家派來的接親隊伍迎出宮門。接親隊伍為首的,是段瓊表親。他高坐馬上,手裡捧着一塊神主牌,上頭書寫着:大楚護國大将軍段瓊。
這一路吹鑼打鼓,整個皇宮張燈結彩,卻無人沉浸在喜悅的氣息中。
正德殿内,來喜畢恭畢敬候在案側,整顆心懸到喉頭處。
他的主子這一整晚都在揮墨,地上卻四處散落廢稿。滿地未寫完的《般若心經》,落筆剛正,卻在中道變得淩亂。
但持筆之人面色無喜無怒。
待到最後一張廢稿掉落時,窗外喧嚣樂聲早已遠去。
“來喜。”
主子忽地出聲,來喜打了個哆嗦,立馬跪下:“奴才在。”
“你說,這洞房花燭夜,姐姐對着一塊靈位,該是做何反應?”
來喜心裡撲通打着鼓,細細琢磨主子這話裡含義,說:“那、當然是既恨又悔了。”
“哦?”細長的眸瞄過來。
來喜道:“殿下當然恨那可惡的西蠻流寇害死段将軍,可這新娘獨守空房,往後日子可不好過呐。奴才想,殿下恐怕已經後悔自己一時沖動,不聽皇上您的。”
“呵,”楚玄哂笑一聲,示意他起身,“你倒是知道怎麼讨朕的歡心。不過,你還不懂姐姐。”
他望向窗外,夜空明月高懸,落在他臉上盡是涼意。
“姐姐呐,她不會後悔的。此刻,恐怕她守着段瓊的靈位,正欣喜不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