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掌櫃嘭一下坐在相師對面,道:“你說對了,這酒就是賣給達官貴人的,隻能他們喝,就是敬給月神大人的也是普通桂花酒,也不會用月照白!”
“是嗎?”相師呵呵一笑,似乎有些對牛彈琴的無奈。
宋掌櫃無計可施,告饒道:“這位道長,我就是個酒商,講究和氣生财,你們道門仙人,我是無意招惹啊!你究竟想要什麼,又為什麼盯上我了,你給個痛快話吧!”
不知怎的相師的指間開始萦繞飛舞着白雪一般的潺流,又從他的手上瀉入酒壺,接着又從酒壺裡飛出,再次纏繞到他的手上。如此往複,酒水從堂間衆酒客面前的酒壺中皆走了一遭。
見此情景,連睡在大堂中宿醉一晚,仍舊睡眼惺忪的醉漢都酒醒大半。
“啊,這是怎麼回事,我是不是做夢了?”
相師還沒說話,隻聽得外面又是一聲駿馬的嘶鳴,光從聲音聽來就知道來人不是普通人。
袍服獵獵生風,足下龍骧虎步,還沒等客人進鋪子,宋掌櫃健步如飛沖了過去堵在門口:“這位客官我們今日暫且歇業了。”
那人沉沉道:“我是來找人的。”
宋掌櫃聲音一抖:“哦~這不是前長官嗎?”
居然還能在自己不告而别之後尋來。相師擡了下眸子,嘴角扯出一個醉笑,他手下沒停,還一杯一杯地給自己灌酒。
一個沉沉的聲音開口道:“玉蟾兄,我又找到你了。”
宋掌櫃意外道:“怎麼你們還認識?——”
相師已經醉得神智颠倒,可一聽這聲音心中泛起起層層厭煩,樂猰真的是陰魂不散,還沒開口就仿佛已經在說卑囚國的事情都是沖着你來的,你過去做的事情都是不值得的。
相師顫顫地站起來了,目光幽暗,十分鄙夷地發出三連問:“怎麼,來喝酒啊?”
“你喝的出味道嗎?”
“你區區一具行屍走肉,又能愁什麼呢?”
沒想到相師收起了往日的和顔悅色,會這麼和自己說話,樂猰露出不可置信又有些委屈的神色。
“玉蟾兄你——”
過去是你要我保護卑囚國,在這裡買醉又算得了什麼?樂猰哽了一下,複道:“現在不是什麼喝酒的時候。”
相師斜着眼神睨視他,終于顫顫巍巍站起身來:“正好你也來了,一個不是喝酒的時候,兩個人便是了。”
說罷,他速度極快地掐住樂猰的後頸,高高舉起酒壺,用不可抗拒的力量将壺嘴朝着樂猰的口中傾斜而去,樂猰先是推拒,與他争搶起那酒壺的控制權,相師眼疾手快卡住他的雙頰,強迫着灌了進去并且用命令般的口吻道:“給我喝下去!”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壺肚纖細,裡面卻有源源不斷的月照白流出來,又全數進了樂猰的口中。
樂猰喝了好幾口,眼神卻依舊清明,反倒是相師早就已經醉眼迷離。雖然他已經雙頰泛紅如浪裡翻花,搖搖欲墜似玉山傾頹,手上的勁依舊不減。
一旁的宋掌櫃見二人又像是熟識,又像是有深仇大恨一般兩相對峙,寸步不讓,一時間連大氣都不敢出。
相師微微放平了酒壺,樂猰得了稍事喘息的機會,他喉頭攢動,道:“玉蟾兄,你不愛喝酒的。”
這是一句陳述的話語,必須是非常了解的人才會下的判定。
相師眸光一跳,警覺道:“我是不喜歡喝酒,但是喜歡甜的東西,你不知道吧?”
他一往前一步,樂猰就退後一步。再無可退了後,相師察覺出樂猰依舊心智堅定,十分不悅道:“你幹什麼來了?不會也是來喝酒的吧?”
樂猰眸色深沉如水:“月照白價貴,玉蟾兄身無分文,怎生喝的?你說呢,宋掌櫃?”
怎奈那宋掌櫃雖然長得敦實,卻是個怕事的主,根本不敢上前搭話。
忽一陣銀光大顯,相師手中變幻出現了一柄耀目銀槍,光暈纏繞,神力流轉,相師提着銀槍徑直走到已經呆若木雞,盯在原地許久未動的宋掌櫃面前,緩緩道:“此槍乃極地隕鐵所鑄,在沖天火龍和九天寒氣碰撞中産生,掌櫃着你掂量一下能不能付你的酒錢。”
生意人還是生意人,宋掌櫃面色為難:“你說說這是什麼事情啊!我又不是土匪山賊,拿把槍你是要逼我去打劫不成!這叫怎麼回事啊?我雖然是個商人,但是我也是有尊嚴的,我不接受強買強賣!”
樂猰将握着那柄銀槍的相師推回蒲團上坐下,他近乎是哽咽了:“玉蟾兄,求你告訴我,你在做什麼?戰場上的士兵将武器丢了就是不要命了,就是投降了——”
那句沒說出來的沖着你來的,一直萦繞在他的腦海中,相師一字一頓,道:“你懂什麼?我不要了——”他丢下配槍,徑直出了酒鋪:“沒人知道這把槍是怎麼來的。”
樂猰心急,連忙從腰間解下一枚寶藍色的玉佩,拿起銀槍,又将玉佩扔給掌櫃道:“宋掌櫃,這是國主賞賜的藍田玉,你拿去抵那酒錢!”說罷,便一刻不停地去追相師。
所幸相師并沒有走出很遠,他像遊魂似慢走在正街上,對趕來的樂猰視而不見。
樂猰道:“玉蟾兄,你看起來很随和風雅,但是特别堅執,脾氣犟硬。”
相師冷笑一聲:“呵呵,你看起來很威嚴,一副生人勿近,忠誠勤謹的模樣,卻沒想有空和我耗這麼久,到底要幹什麼?”
樂猰道:“國主說夢見公主穿着王後的衣服,同他說話,請你幫忙解夢,玉蟾兄是否有辦法?”
相師一聽這話,聲音顫抖着帶着些薄怒:“解夢?那不就是想念他的妻女了嗎?人在的時候不珍惜,現在夢見了也隻是夢見了,不過鏡花水月,一場泡影而已,我會解什麼夢!讓他自己去想罷。我也不是他請來給他服務的!”
不知怎得,相師本在城東,腳步卻鬼使神差,十分有目的性地往城西而去。卑囚國内城格局為東城顯貴濟濟,城西平民堆集,王公顯貴的人數不到平民的十分之一,卻占據了半個卑囚國,便是因為王公顯貴們有着前庭後院,家裡還養着幾房妻妾、花鳥魚蟲,不似城西一般擠擠插插、屯街塞巷的,因此自然總體上看起來城東和城西差不多面積。
樂猰道:“我方才來尋你的時候,已經過了城西,沒想到最後你在城東買醉。”
相師耳邊幾乎聽不清樂猰說話,餘光瞥見他離自己還有三四步的距離,遂驅趕道:“你不去保衛宮城、守着國主,難不成也想像那些王公貴族一般,逃之夭夭?”
樂猰并不打算走,反而為了消解他心中的憤懑,道:“一旦有風吹草動,自恃血緣親近的王公貴族們跑的最快,但是百姓和國主都會留下來的,畢竟他們的根在這裡。”
相師覺得他說的有理,然而城西街市上來往的行人明顯少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