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在離滄瀾之巅不遠的莫舸鎮,聞人穆和聞人遠晴與左靈他們相會合。
是夜,得羅子在客棧的房間内翻東弄西,一會折騰屋裡擺飾盆栽,一會坐在榻上放空,等熱水送上來之後,他麻溜地把自己脫個精光舒舒服服地去泡澡了。邊泡邊道:“小靈子,小靈子,你要不也來泡泡,這樣沒日沒夜的趕路我都快臭死了!那母夜叉也是厲害了,哪有點小姐樣子,簡直就是一莽夫!好在呢,人也送到聞人穆他們手上了,我們估計明天就可以回藥閣了。”
左靈早早便上床歇息,朦朦胧胧聽到屏風後得羅子這話,并未作聲。
“小靈子?小靈子!你有聽到嗎?”
“嗯……”幾乎是不可輕聞的一聲,帶着濃濃的困意。
得羅子心道,算了,這個沾枕就倒的睡神怕是叫不醒了,于是繼續在浴桶裡歡騰。洗得歡時,不禁高歌一曲,曲調極其變味,唱詞極缺美感,左靈在睡夢中不覺眉頭輕皺。此時,敲門聲響起,不輕不重,不徐不疾,顯得很有涵養。
可惜,得羅子唱得正在興緻上,并沒有聽見。連續敲了好幾聲,得羅子終于隐隐聽到敲門聲。
“誰、誰啊?”
“是我……聞人穆。”
得羅子納悶了,大半夜的不守着他的好師叔,怎麼突然來拜訪了,自己這樣如何去開門,猶猶豫豫半天,壯士斷腕般下定決心從溫暖的熱水中起身,正要跨出木桶,門突然被打開了。
從聞人穆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得羅子泡澡的地方。
于是,得羅子正欲跨出的腿就這樣懸在了半空中,和聞人穆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左靈看到聞人穆的臉一下子變了個色,順着他的目光偏頭望去……
得羅子見屏風後突然探出個腦袋,總算清醒過來了。刷的一下,臉又漲紅了幾分,然後雙手交叉捂住胸口,騰地一下坐回桶裡,水花濺了一地。
“我說……你兩、你兩有啥、啥話,出、出去說,别打擾小爺洗澡,趕快地,出去出去,把門鎖好!”得羅子本想揶揄聞人穆兩句,現下也沒心情了,隻想把這兩個大佛趕快請走。
左靈本想開個門,沒料到莫名被轟了出來,睡意還沒消的他看向聞人穆的眼光又多了幾分嫌棄。
聞人穆關了門,尴尬地吸了兩口氣,對左靈道:“我們去樓下還是樓上?”聞人穆幾乎是下意識地這樣問,沒有察覺到不妥的地方。
但左靈狐疑了,這間客棧總共三層,左靈他們就住在第三層,聞人穆如此一問,不知是口誤還是别有用意。因為左靈不知道,當年那個一襲白衣,灼灼月光下,躺在屋頂俯瞰衆生的總角少年已悄無聲息地印在了聞人穆心中。
左靈頓了一下,道:“樓上。”
不出意外,聞人穆果然把他帶上了房頂。兩人坐在屋頂,皎月朗照,清風拂面,左靈等了半天不見聞人穆開口,便幽幽地道:“鐘聲晚道長如何了?”
“我和遠晴各輸了一部分靈力給鐘師叔,已無大礙。”
“那便好。”
又是一陣沉默,聞人穆接着道:“鐘師叔醒來後告訴我們衆師叔除邪完後便遭遇了殺手。”
“殺手?”左靈瞬間有了思路,“焦木沙城?”
“所見略同,我推想是同一批,至少是同一個地方出來的。”
“如何得知?”
“在焦木沙城地下石殿與他們交手時,我感到其武功路數不盡相同,功夫了得卻各有千秋。鐘師叔他們先被使毒偷襲,與之交手後也覺對方路數不是一派相承,反而每人特色顯然。”
左靈心下已有答案,但還是想聽一聽聞人穆的看法,便不言明,而是繼續問道:“所以你的推測如何?”
“我在想,是幕後主使顧了來自不同地方的殺手,還是這殺手組織本就囊盡各類高手,亦或是要殺我們的并不隻一方勢力。從焦木沙城回來後,我将此事告知衆掌令,這兩個月來我們對各路殺手組織明察暗訪,但沒有一點線索。想到不到,如今鐘師叔又……”
“你們漏了一個地方。”
“嗯?”聞人穆夷猶了一下,接着道:“我曾過想一個地方,但其記載不多,我也難肯定自己的猜測。”
“中陰交界之地的暗夜浮市?”
“對,你也……”
“在焦木沙城與殺手交手時,我聞到了他們身上的陰濕之氣,回來查閱書籍,正是暗夜浮市所獨有,可往此條線索追查。”
聽後,聞人穆望着那雙琉璃般的琥珀瞳,似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如何開口。因為之前的諸多不愉快,聞人穆在面對左靈時有所忌憚,如今對方卻能真誠相告,更讓聞人穆困惑不已,對左靈,他該是和盤托出,心懷坦蕩,還是有所顧忌,三思而行。
摸不準猜不透,聞人穆擔心一開口又是另一番“抱歉”與“無妨”,隻能靜靜望着左靈,緘默不語。
月光下,黑白分明的眼裡似有星辰璀璨,左靈被這眼盯得不知所措,起身打算離開,聞人穆在身後輕道一聲:“多謝。”
左靈仍是一派漫不經心的語氣,“無妨。”
但這次的“無妨”與前三次截然不同,沒有了厭惡與嫌棄,輕輕疏疏消散在風中。
風停蟬鳴,聞人穆看着左靈遠去的背影,心下泛起漣漪,隐隐約約某個地方被觸動,九年前埋下種子,似乎要破土而出。
左靈回到房間時得羅子已經睡去,一個人把整個床都占去,左靈隻得把他胳膊和腿往裡挪了挪,然後側身卧在床邊睡去。
聞人穆回去後看到聞人遠晴還未休息,正坐在榻上擦拭佩劍冰珀,劍如其人,寒意森森,劍身似水晶,通體透明。見聞人穆進門,聞人遠晴仍目不斜視專心緻志擦劍。
“鐘師叔如何了?”
“服完藥後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