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側的是一個有些眼生的女子,她眼中含笑,聲音也是輕輕柔柔的。
軒娘擡眼瞧着她一時間說不出話,好像家中貓兒偷吃供果被抓了個正着,眼睛瞪得溜圓。原是以為沒人的,她推着笨重的輪椅在書房重地若是磕着書便不好了。
誰知道這懷澤侯府中有什麼孤本秘籍,又或者會不會突然有書本兒在此處待膩了跌倒她懷裡,若是缺角少頁了又被成被公叔钰咬嘴唇的由頭了。
“可是要這本?”那女子全然不知道軒娘的憂慮,伸手幫她拿下,書頁被翻開透出些墨味,是手抄本,字迹娟秀,紙張墨色尚新,年頭不久。
“多謝。”軒娘點頭。
“我常愛來這裡翻書,你有什麼找不到的可以問我,這書房裡有趣的書多,我還翻出來過不知道誰的私房銀票呢。”
女人很是開朗,又問軒娘:“這是雜劇本《長生殿》,你喜歡看這個?”
柳軒肚子裡無甚墨水,三個字疊在一處便有一個不識得,更别說旁的典故淵源了,隻誠實道:“隻覺得封頁很是精美,想借過去瞧一瞧。”
一層一層書架擋住窗,又不能有明火怕傷着書,是以光線昏暗,隻聽見說話的聲音。
“如此,”那女子點點頭,“這一本倒是與旁的有些不同,你若是讀完了可否與我說一說感覺如何?”
“我識字不多,大抵會讀的很慢的,”軒娘有些驚訝,“你想看不若先拿了去。”
女子将書放在軒娘膝上,隻道:“我看過許多遍了,隻是也好第一次讀這個故事的人喜不喜歡。”
柳軒沒再搭話,這府中除了公叔钰并沒人想與她想交往的,她如同暴露在光下的小動物,警覺的很。
女子自顧自地伸手推起了她的椅子,一直走到光處。
原是以為從書房被趕了出來,可在日光下,那女子彎下腰來問她:“你可知道我是誰?”
她笑意盈盈的,軒娘被看得輕輕低下了頭。
這是個有些不同尋常的女人,看着她像是看着小貓兒,興緻勃勃的,也不知道想要幹什麼。
罷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罷了。
“是...嫂嫂?”柳軒不知道如何稱呼,在堰都她知道原來有人會因為稱呼而不悅。
雖然隻在最初進府的時候草草見過府中女眷一眼,但軒娘記憶力極佳,這女子坐在大夫身側,想來是不一般的。
“嗯,”謝瓊英點頭應下,打趣道,“阿钰的小媳婦還是有幾分聰慧的。”
“...我不是...”軒娘小聲辯駁,她眼睫低垂想說不是什麼公叔钰的媳婦。
婚書都被他撕了,總不會是算數的。
“我先前都看到了,”她朝軒娘眨了眨眼,“你一句話,便有人像猴子一樣竄到樹上摘花。”
軒娘一噎,一時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這麼一聽好像公叔钰真有幾分喜愛她。
隻是他對軒娘又好又壞的,像是夏日的天氣一般難斷。
這女子應當是大哥哥的媳婦,公叔钰從前提過一嘴,說他們感情甚笃。
她好像無甚惡意,整個人被滋養的溫柔平和。
軒娘的手指覆上書本的扉頁:“若嫂嫂不介意,我願意說給你聽的,各人經曆不同,許是會有些不一樣的看法也說不定。”
“那我請你飲茶吃果子。”
謝瓊英閨中的時候就常常這樣做了,支一隻躺椅在樹下,再尋一本書,悠悠閑閑地消磨一下午。
隻是嫁為人婦之後在婆母眼底下不好再懶散,可如今來了個大夫人懶得管的。
結識了一位書友,軒娘除了姜夫子的課業外又多了項讀書的一件事項,嫂嫂處理的庶務衆多,但偶爾也會來軒娘小院子旁的涼亭一齊同她看書,日子變得很快了。
那一本《長生殿》不是尋常的抄本,密密麻麻地有着不知道誰的評注,有的寫的有意思,軒娘要多花上許多時間去研讀。
隻是這出戲折子分外有趣,未有長生者,偏有長生殿,說的是唐朝唐明皇與楊貴妃的故事,馬嵬坡一别天人永隔,卻還念着相見。
日子這般過着,書還未讀完,軒娘腿上的木闆先被拆了,原來白皙的皮膚被染成棕黑色,像是洗不去胎記一般,還有一道食指長的疤,但骨頭到底是正常的接在了一起。
這樣将要困擾着她一輩子的事情,被公叔钰這樣輕易地解決了嗎?
與當時她知道不能再正常行走一樣,令柳軒一時間接受不來。
好像是樹上的疤痕,是過去傷痛的見證,但也不會阻礙繼續生長。
她忍不住起來走了幾步,腳踝處尚有些刺痛,但兩隻腳踏平的感覺實在是很久未有了。
這喜悅将人沖昏,以至于軒娘都快忘了與公叔钰的仇怨,撲進他懷裡。
男人的身上有好聞的味道,他肩膀寬闊可靠,胸前的肌肉綿軟結實,好不容易小媳婦有主動投懷的時候,他忍不住一下一下啄着女人的發頂。
軒娘垂着眼,她的念頭一時間有些松動,原來男人不也全是不可靠的。
華大夫瞧着這兩人黏在一處,按着忍不住抽動的唇角,隻囑咐着傷筋動骨一百天,如今能站起來了,但還是須得好好養着,不可勞累。
隻是再三個月便差不多入秋了,若真是呆在家裡怕是要長滿蘑菇了。家中養了貓兒狗兒的都是這般,一人在外跑馬的時候也會挂記家中那個,公叔钰上朝的時候都有些想帶上軒娘,有什麼好玩的也想着她。
如此倒不如将選擇的機會交給柳軒。
是以在完成課業和與公叔钰跑馬之間,軒娘勉強選擇了後者。
堰都的春獵素來都是很熱鬧的,由長袖善舞的大長公主做東,邀請來的的都是些未有婚配的年輕人。大長公主曆經兩朝如今名利看淡,隻愛看花和如花草一般生機勃勃的後輩。
無論是炙手可熱的紅人、有仇怨的人家,都要和和氣氣地坐在一處,在獵場上一較高下。今上對這位大姑姑也很是尊敬,若是得了她青睐,能在殿前美言幾句總歸是沒有壞處的。
舊年是公叔钰奪了頭籌,可前些日懷澤侯府死而複生的逸聞傳遍了堰都,一時間叫衆人都對他有些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