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色轉暗,軒娘在馬車附近,一人瞧着月色發愣。
公叔凝不過是因受所托照顧她而已,卻是自己乘車與姊妹一同回府了。
公叔钰踏着夜色而來,隻瞧見柳軒纖瘦的背影,他忍了一天的話終于找到要說的人:“你怎麼和袁如儀那個瘋丫頭混在一處?她是個沒輕重的、不知禮數的。”
軒娘像是未有聽見一般,仍望着月。
“這是怎麼了?”公叔钰很快覺察出她的不尋常來,轉到正面才瞧見她的失魂落魄來,一時間聲音放柔了些,“園中花不好看麼?”
隻是若是長公主的院子不能叫軒娘子滿意,那怕是整個堰都再沒有更好的了。
公叔钰伸手要碰上女人的臉頰,隻是觸到的前一刻,對上柳軒的眼睛。
她勾着唇後退一步:“你是覺得我現于人前丢你臉了,還是擔憂我會受欺負?”
軒娘實在不明白應當同誰在一處,跟着給她難堪的公叔凝麼?
還是高高在上的郯珊?
到時候怕不是要她跪在堂前給她敬茶罷。
“你何必在人前顯眼,跟着那女子闖進男人堆裡說出去可好聽?”公叔钰的表情亦是冷了下來,軒娘沒有什麼倚靠,便是落在石頭堆裡邊的軟柿子,不小心些,容易頭破血流。
“你若覺得我給你丢臉了,便不帶我出門便是。”
若讨公叔钰喜歡,定然是不讨那群貴女喜歡的。
她垂下眼又說:“你若擔憂我,不若将我送回家罷。”
“家?哪裡的家?”
“自然是一水鎮。”軒娘仰起臉直視着公叔钰。
這堰都的破日子誰愛過誰過。
公叔钰眼中帶着些冷意,晚風帶着的涼風好像吹進他的心裡。
又是這句,回家回家,她那個破屋子到底有誰在?
“你家裡還有人等你麼?”
還是說她甯願一個人也不願在他身邊麼?
“心疼你?怎麼會。”公叔钰冷笑出聲,卻不敢看她的神情。
他想大聲譏諷柳軒不知好歹,那破敗無人的屋子,她要回去就回去。
可話湧至喉頭,再說不出來,直叫他胸口起伏。
錦衣玉食,仆從環繞,也得不到她的滿意。香花芳草,玉液瓊漿,也不能讓她開懷。
還是說到底是他...不得柳軒歡心。
分明...分明是想要讨她歡心才帶她來春獵的。
“你是如何摸樣,自己不知麼?可否要我捧着鏡子到你面前?哪裡有半點惹人疼惜的樣子?”
軒娘不想理他,這個人身上還帶着酒味,實在是有些熏人,她冷着臉徑直往馬車走去,公叔钰仗着身量高,邁步緊跟着她,柳軒忍着腳痛,走得飛快,忽地踏空了一步,原地隻餘驚叫一聲。
“離了我你能行麼?”公叔钰眼疾手快地抱緊她的腰,冷言冷語像是刀紮在軒娘軟乎乎的肚子上,他抱怨道,“路都不會走。”
柳軒的手下意識地捉住能倚靠的地方,環在男人的脖頸處,公叔钰望着前方,走路帶起的風将兩人頭發吹在一處。
她一時間更氣了,怎麼沒吵兩句又被這個人抱在懷裡?
馬車上備着藥油,公叔钰同華大夫學了一陣舒筋健絡的手法,素日來都是他替軒娘傷的藥,同僚都笑他身上熏香味道不在,隻有草藥味了。
“不要你管。”軒娘踢他,卻又被捉住了腳腕。
隻是她一邊這樣說,一邊眼淚一滴滴地落在公叔钰手上。
“...我受了委屈,一個人被丢在路上,根本不知道要往哪裡去,你還罵我。”
軒娘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這些,若是小黑聽了這種話耳朵一定忍不住同小狗一樣動。
...好像将人慣的越來越嬌縱了。
公叔钰這樣想着,忍住不去看她,手下是她帶着涼意的肌膚。
早知道...應該早知道她是個沒有分寸的女人,在他傻的時候不知道保持距離,引誘一個傻子,在他身邊的時候,不知道做小伏低,溫柔小意。
常常被她氣得...
氣得想要汪汪大叫。
可今日軒娘原本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出來,卻又要哭着回去。
她有什麼錯呢?她自己一人的時候分明是從不給自己受委屈的。
也許...是公叔钰沒本事,連帶着小娘子都被人看輕了去。
他今日在席間原本已是演了五分醉,隻需偷偷溜走說是尋個廂房睡,叫人看着便能帶着柳軒去林子裡玩耍了。
可偏不巧遇見了瘋丫頭攔路。
“我隻是覺得你受了委屈,應先對我說,”他溫柔的抹去柳軒雙頰的淚,“不可逞強,要多信我些,好麼?”
軒娘淚眼朦胧地望着他,公叔钰語氣真摯,好像真有幾分真心。
信他?可明明風雨就是他帶來的。
那樣嬌蠻的貴女口中念着他的名諱,眼高于頂的貴女是他的定下婚約的女子。
軒娘總是争不過的,就算現在尚有他幾分的真心,可真心就像一顆剛出爐的饅頭一般,能熱乎多久呢?
而且他手上還帶着藥油,一時間更叫軒娘的眼睛被辣得淚如雨下。
公叔钰也察覺到了,難得地有些手忙腳亂地朝她眼睛輕輕吹着氣。
女人還是掙紮着,不知道誰踩到了誰的一腳,兩人滾到了車廂的一側,發出“咚”地一聲響,也不知道外面候着的車夫會怎麼想。
軒娘靠在那人的胸口,隻覺得軟軟彈彈,不像是心這麼硬的人所擁有的。
公叔钰木着臉,抱着她的腰,護着她的腦袋,卻不松手了。
畢竟是柳軒自己送上來的。
那一雙帶淚的眼睛在暗夜裡靜靜瞧着他。
軒娘恰恰在他心口處。
公叔钰忍不住俯下身輕輕吻住女人的眼睛。
“...是我的錯。”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