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娘站在人群外微不可察地勾起唇,隻身側的小黑馬有些幽怨地看着她。
公叔钰将酒杯擲于盤上,一箭射下懸挂于高空的花球,取了那金色匕首,雙手奉于袁如儀面前。
“呵”女郎輕笑,她卻是驕矜的:“這可是我頭一次赢你,但既是有了第一次定還會第二次第三次的。”
公叔钰眼中含笑:“某拭目以待。”
姿态擺得足,這樣一番,旁人隻覺得公叔钰平日裡雖随心所欲,但也不失風範。反倒為他感到惋惜,分明箭術高超,卻失常發揮錯失寶物。
袁女郎也不理他有什麼回應,取了匕首腳步輕快地往軒娘身邊走去。
公叔三郎兩箭射酒爵腹口的奇事很快傳遍莊園。隔壁的公子詩興大發句子吟到一半發現人亦是少了一半還以為說了什麼悖上犯亂之言,
後園的淑女們琴也不撫了、錦鯉也不喂了,得了消息亦紛紛來探個真假,這熱鬧漸漸起來,來看的人從四邊八方而來。
公叔钰被衆人笑攔着不讓下場,偏要他再露一手才罷休。
袁女郎舉着匕首,在柳軒面前像個得勝的女将軍,她擺弄着匕首叫軒娘看見寶石閃着的彩光:“如何?可好看?”
軒娘點頭,順便給小黑馬喂了個果子,平息小馬被冤枉的怨氣,因着這般小事傷了感情便不好了。
“你方才拜的是哪個神仙?倒是頗有些用處。”袁如儀有些好奇。
竟是叫公叔钰那個臭小子吃了癟,必然是法力高超的。
這下問得軒娘語塞了,隻搪塞道:“一口氣可是求了許多,倒是不好說的。”
袁姑娘狐疑地盯着她,似不是輕易能敷衍的,軒娘攥着帕子苦想有哪些認識的神仙能管到這一茬的,思考間卻見有人匆匆尋來,不由分說地捉住柳軒的手。
“軒娘,你怎麼到處亂跑。”公叔凝滿面焦急,可一開口竟是将她當成不懂事的孩童一般訓斥。
“不是說看帶我馬兒麼?”軒娘抽回了手,遠遠瞧着身後那一群以郯珊為首的貴女:“我尋到了馬,阿凝又去了哪裡呢?”
小黑馬瞧見軒娘又在袖子裡鼓搗些什麼,保不齊又是一個脆果兒,老大一個馬腦袋湊到她頸邊,叫公叔凝輕叫一聲,被吓得後退一步。
軒娘輕輕按着小馬的鼻子,叫它乖些。
“你同她一起來的?”袁女郎挑着眉,目光在她們兩人之間來回打量。
軒娘點頭。
袁如儀倒是記不清這個人的名字,隻知道姓公叔也是個慣愛捧着郯珊的。
如此一說,面前這個柳軒分明跟公叔钰認識。卻是有些意思的,就說那小子怎麼今天像吃錯藥一般,總不會是男孩子長大了,知道禮讓淑女了。
“縣主。”公叔凝瞧見軒娘身後人,眼中閃過一瞬訝異,随即福身行禮。
“既然你同伴來了,我便不留你了,她方才與我在一處,由我領着逛園子,”小娘子翻身上了馬,替軒娘解釋了句,隻是她趕着去給阿耶炫耀新到手的刀,“我是建安侯府袁如儀,你之後若也想看小黑的話,可以給我下帖子。”
軒娘眼中的訝異一閃而過,一時間覺得這堰都城真是人人都不可輕視,随便遇見個少女都是诰命在身的。
她是個眼裡無甚規矩的,連她的馬兒也是,一路穿着花叢而去,軒娘盯着女郎裙角帶落的花瓣一時間有些羨慕。
“你怎麼跟縣主在一處?軒娘你不知道厲害,說話未有開罪人罷?”公叔凝忍不住質問她,又覺得她得罪了人或許自己都不知。
“阿凝為什麼會這般想?”軒娘失笑,她眼中帶着盈盈的光:“縣主最是通情達理,哪裡會同我計較,再者阿凝是未有聽見郡主相邀于我麼?”
公叔凝不過是想借着身份叫這個鄉下來的女子惶恐,繼而認清自己的地位,倒是未有料到她這般牙尖嘴利,一時間沉了臉色。
袁如儀可不隻是縣主,她與小皇帝成婚在即,将來可是位主中宮的,就連郯珊跟她說話怕都是要斟酌一番。
公叔凝正想着說辭要好好叫柳軒知道厲害,可場上卻又有熱鬧看了。
在座的哪個不是王公貴胄,平日裡鬥蛐蛐都能花上百金,如今為了再親眼看一次公叔钰神乎其神的箭藝,或是許他珍珠美玉、或是名畫古籍,千奇百怪的珍惜物什都有,可未有讓公叔钰心動的,他隻一位推脫。
他的箭是在戰場上殺敵而不是娛人的,這些子弟若是跟他上了戰場自然能見到。
可偏巧有人注意到了郯珊,便開口問公叔钰,郯淑女一曲琴音,可否換他兩箭再展箭藝。
這原是有些輕佻的,可是兩家的婚約人盡皆知,場上又是年輕人,便也未有那般古闆守舊。
公叔钰一時間答不上來,衆人瞧着有機會便紛紛打趣。
郯珊手中攥着帕子,隻垂着眼,她是堰都城最是循規蹈矩的淑女,卻因着與公叔钰的婚約總是處于風口浪尖。
公叔钰笑着應下了,他不能讓郯珊難堪。
機靈的小丫鬟捧出了古琴,為首的見此計可行,登時招呼着人退至一邊,中央便隻有舉箭而立的少年和撫琴的少女。
“怎麼樣?我三哥和珊姐姐是不是瞧着很登對?”公叔凝轉而笑道,“某些人貪心吞象,就怕到頭來是自取其辱罷了。”
她就是看不慣某些人不甚安分,侍妾姨娘不做偏要出來現眼。
“阿凝先前與那位女郎瞧着很是親厚。”柳軒隻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方才替袁如儀吆喝了許久,有些渴了,正挽着袖子去添茶。
公叔凝笑得意味深長,郯珊的家世不說她了,從前連他哥哥都要攀附。她忽然發了些好心,告訴這個一無所知的女人:“自然是的,他們郎才女貌又早有婚約,我瞧着便喜歡,同珊姐姐自是親近。”
自古以來便有愛做媒的人,看到有情人終成眷屬,人們興緻起來了還會庫庫撒銀子。
軒娘一時失手打翻了茶杯,她擡眼看向身側的少女,公叔凝一雙眼睛笑眯眯地正盯着她看,一絲一毫的反應都不放過。
好在杯中茶已飲盡,隻落出些淋濕的、幹枯的葉。
公叔凝勾起的唇角掩在小扇下。
這個女人無知地到了有些可憐的地步,衆人皆知的事,卻無人同她說起,怕不是還做着什麼少夫人的春秋大夢罷?
琴音袅袅,如清風拂面,叫場上衆人心曠神怡,但柳軒停了一時心亂如麻。她不過跟着姜夫子學了幾天,修養功夫是遠遠不到家的。
...婚約?
什麼婚約...
腦子一時有些亂,她不曾知道這個的。
柳軒又想起公叔钰離開他們小家的那一天欲言又止的話。
他說他...做不了主。
軒娘擡眼望向場上撫琴的女子,她十指纖纖,儀态高雅。
“好!”場上又傳來陣陣喝彩之聲,箭矢飛過,軒娘擡眼隻見到懸于空中搖晃的酒爵,被一根纖弱的棉線系着,将落不落。
叫軒娘忍不住去想,若是落在地上會不會摔得粉身碎骨?
人群之間的男女相視而笑,眼中似有情義。
是不是與小黑看她時有幾分相似?
一瞬間很多想法湧進來,要将她逼出淚來。
柳軒原以為她會哭出聲的,可她隻是垂眸将茶杯扶正,叫那上好的碧螺春未有全然浪費了去。
這才發現這樣的場景,在從前的惶惑不安之中,軒娘已經演過千千萬萬遍給自己瞧了,不過是今天陡然間成真罷了。
柳軒倏爾沉默下來,日光照着身上也覺得冷,隻囫囵地跟着公叔凝走着,也不再記得清瞧了什麼花,見了什麼人,吃了什麼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