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娘有些訝異,果然是大女子所見略同麼?
一時間瞧這姑娘也有些親切。
“怎麼這麼說?”她耳朵豎起,願聞其詳。
“他分明能箭箭都中,可偏裝什麼謙讓,回回都叫别人差一點趕上,可總赢不了,不是作弄人是什麼。”
眼見着袁姑娘越說越氣,軒娘出聲勸慰道:“我覺得這次就算有公叔钰你也會赢的。”
“為什麼?”那姑娘狐疑地看着柳軒。
“有我在啊,”軒娘雙手合十貼在臉頰邊,誠懇道:“我會替你祈福的。”
袁姑娘白了她一眼,人卻是從馬上跳下來與軒娘并肩走着。
許是因為柳軒隻是一個無關的人,她的話也多了起來。袁姑娘說她非長在堰都,幼時跑馬踏過整片草原,舞弄起刀劍來把軍中的男孩也吓得後退。
軒娘也撿了些小葵山的轶聞說給她聽,什麼洗澡的仙女啦、仙隐的小孩啦、人參成精蘿蔔遍地跑之類的故事。
日光正好,照的小黑馬渾身發亮,她們兩人一人明豔張揚,一人溫柔沉靜,一齊牽馬穿過花叢,出現在人前。
少年們正聚在一處吃酒,儀表散亂的緊。或是仰着腦袋吃葡萄,或是單手抱着酒壇,歪歪扭扭打着拳,總之是與先前隔着屏風望見的郯公子相差甚遠的。
因着飲酒體熱,男子大多是衣衫散亂、胸脯大開的,卻未想倏爾見到了淑女。隻靜了一瞬,一時間少年們像是一群慌亂的猴子,張冠李戴、腰帶亂纏了起來。
柳軒瞧見這樣的場面,隻低着頭裝作自己是個牽馬的丫鬟,一時間有些後悔輕率地跟着這姑娘來了。
不過輕輕一瞥,便有七八個清俊又慌亂的少年的目光時不時掃過來。
被人瞧着軒娘心跳的有些快,可男人的姿色像是有毒的酒,不能細細品鑒的,特别是還有個眼厲如鷹的在。
多看一眼怕是要被他算賬的。
隻是袁姑娘許是在軍中見慣了仍舊是穩穩當當的,頗有大家風範。
軒娘的餘光掃過公叔钰,這個人曲腿倚在軟榻上飲酒。
他面上似有三分醉意,早晨出門時的發髻已然亂了,散亂的發絲垂在他的眉間,擋在醉眼之前,他白皙如玉的面容微微泛紅,更添幾分風流。又如玉山之将傾,頹而不廢。
男人的目光漫不經心的掃過新來的人,再飲一口酒,好像什麼都引不出他的興趣來。
年紀輕的少年才攏好衣衫,便開口調笑道:“這不是袁女郎麼,怎麼走到此處來了?可又是迷路了?”
“我外祖母的莊子我哪裡去不了?”袁姑娘雙手抱胸,繃着笑臉,“你們一會兒要賭的那把金匕首我看上了,要送給我阿耶,便來比試。”
少女的話一落,四周響起悉簌的笑聲。她這般樣子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也頗為嬌蠻可愛。
袁女郎身份貴重,不可輕視無禮,但誰沒幾分脾氣,又還都是年輕氣盛的時候,少年們也不是全然讓着她的:“那金匕首可是從真禦利可汗身上繳獲的,可是稀罕物件,你像上次一樣求一求阿钰,許是能讓給你。”
他們一群人似是很熟稔,軒娘牽着小黑馬仍站在外圍,全然一個局外人。
“公叔钰,這次我定赢你。”袁姑娘氣鼓鼓地瞪着公叔钰,像一隻生氣馬上要跺起腳來的兔子。
“你要比什麼?”公叔钰從榻上撐起身,手掌拂過頭發,幹脆将發冠摘了,叫頭發披散在肩頭,一如晨起的時候,随口道:“怎麼又冒冒失失跑來,可不是淑女所為。”
早晨的時候公叔钰還坐在鏡前捉着軒娘的手不放,要她梳頭,像是一隻小狗,就算遂了他的意思,執着篦子,這個人時不時還回頭咬她的手,偏要惹人惱了才罷休。
如今冷着臉,尋常地闊步而來,卻又有一股淩人的勢。
“自然還是射箭。”袁姑娘話音一落,周遭又有笑聲。
無他,這女郎竟說要在公叔钰最擅長的地方打敗他。
隻是袁家女從來如此,就算比試也隻跟最強的人比較,倒不是特意挑的公叔三郎。
男人的衣襟微開,露出寬闊白皙的胸膛,他面色如常地走到軒娘身側,寬大的袖子相疊,柳軒忍不住輕輕後退一步,她垂着眼,眼睫不安地顫動着。
“這是建安侯從西域帶的馬?”公叔钰卻是徑直捉住了缰繩,像是沒看出這個牽馬的小婢是夜裡溫存過的女人。
“它不喜歡酒味。”袁姑娘話音一落,小黑馬發出嘶鳴,甩着腦袋要遠離面前的人形酒壇子。
這馬兒被人慣的任性極了,連蘋果都是旁人哄着吃的,可現在來個了不好想與的,任它怎麼甩動脖子,面前的男人都像塊石頭一般巋然不動。
公叔钰低低地笑出聲,伸手在馬背拍了拍,叫馬尾巴都在震。
小動物趨利避害大抵是本能,被女子嬌慣的馬兒在他手下瞬間沉寂下來,也不敢尥蹶子,隻不服氣地呲牙喘氣。
“你這馬兒還要訓,”公叔钰看向矮了一頭的袁姑娘,“要跟我比試總要也許個什麼東西出來添彩罷,總不好白白叫你看我射箭。”
公叔钰指了指身後的一群少年:“他們可是将老父親的私藏都偷出來想要換我這把匕首。”
“你别胡說!”被揭了老底的少年不幹了,紛紛出言,恨不得捂住公叔钰的嘴。
“女郎,你用什麼當做入場的投名狀?”有人出言問她。
袁姑娘抿着唇,看了一眼自己的小黑馬。
“那我跟你賭我的小馬,它卻是西域選來的良種,我很是珍愛,”她聲音朗朗,頗有一言九鼎的架勢,“若我赢了你給我刀,若我輸了,這馬便歸你了。”
“好,女郎既出此言,可不要反悔。”公叔钰松了手,小黑馬當即偷偷甩着腦袋,叫軒娘手忙手腳亂地去追缰繩。
它若是突發興緻要去席上吃果子,怕是等會就會被公叔钰片成馬肉下火鍋。
“自然不會。”袁姑娘仰着下巴,大女人,一言九鼎。
這可汗的金刀實在是稀罕物件,不隻袁姑娘一人想要,願意看熱鬧的人也有許多。
小黑馬被綁在樹上,在旁邊支起了方小幾,又在面前擺着些各色的點心,軒娘與袁姑娘坐在一處,少女調校着仆從送來的弓箭,一邊熱身一邊瞧着軒娘吃點心。
冷不防還被喂上幾顆果子,袁姑娘原是想斥責這身邊小女子的,她們今日才認識的,姓名都不通,哪裡能互相喂果子?可軒娘仰着頭問這小點是不是太甜,她未嘗過一時又說不話來,不知不覺便囫囵吞了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