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叔钰纏了袖子,再束起頭發,瞬間判若兩人了。
他用的是一把半人高的角弓,兩端的牛角透出似琥珀的光澤,隻看着便知道并非凡品。
那金匕首被綁在花球之中高高地懸于朱紅色旗杆之上,大長公主聽聞他們的比試,特地賜來前朝的酒器作為今日的靶頭。
那酒爵有些年頭了,外圍紋樣都泛着青色,被纖細的棉線高高束起,在風中晃動。
從四方的小路上陸陸續續又來了些人,叫場上漸漸熱鬧起來。
“某與袁女郎約定要一較高下,諸位對這匕首有興趣的,可先同我比試箭術。赢了我,再同淑女一較高下。”公叔钰朗聲道。
他們一齊站在中央坦然地受着旁人的注視,倒不像是競争金刀的對手,而像是鬥氣的一對小冤家。
公叔钰這般嚣張自然有人看不慣,盡管他箭術非比尋常人,但如今人瞧着有三分醉,哪裡又看得清挂起的酒爵,是以仍有人自告奮勇,要與他一較高下。
堰都城中出名的少年很多,或善詩文,或擅雅樂,但以射藝出名的現下隻有公叔钰一人。
他十歲射雁,十三能策馬開兩弓,十七在沙場上連發三箭直取敵方守将,能開口與他比試的大多對自己的箭術有超乎尋常的自信。
那比試的少年一雙猿臂展開,第一箭便射中高懸的杯肚,卻是實力不俗的。
四周喝彩之聲不絕,公叔钰就在為旁人的喝彩聲之中拉弓搭箭。
弓弦拉開的一刻,他似是換了一個人,身上的酒意一瞬散盡了,目光像是盯住獵物的虎一般銳利有神。
若想要将箭矢攝入杯口,必然需要二箭連發,時間和準度都要把握的将将好。
他便在這嘈雜的場上、在别人的喝彩聲中,連發兩箭。
第一隻打歪酒爵,第二支正中腹中。
叮咚兩聲,前人的喝彩漸歇,隻餘下滿堂的寂然。那個挑戰的少年嘴角還未落下,眼睛卻是瞪大了透出驚異來。衆人卻是眼睛都未來得及擦亮,這炫技一般的兩箭便結束了。
“淑女,還要與我繼續比麼?”公叔钰撫弄着弓弦,輕笑道。
他話音一落衆人才想起來喝彩,這般箭術稀奇程度比之可汗金刀也不讓,說出去都叫人質疑是在說書。
那先前挑戰的少年也再說不出話來,當即搖頭認輸。
比較嘛,能相并而行才為“比”,若是超出太多,叫人連追趕的心思都沒有了。
公叔钰還有些好心在的,同袁女郎低聲語:“若是此時反悔,許是能保住你的小馬。”
少女站在小馬前,面色不虞。
嚣張豎子!
袁姑娘恨得咬牙,卻又奈何不了他,可偏此時由身側遞來一盞酒。
“女郎請飲一杯酒,”軒娘一手牽着袖子,一手舉着酒杯,她吐氣如蘭,眼中笑盈盈的,以手掩唇,耳語道:“便跟他比,我已替你求了菩薩道長諸天神佛,包會赢的。”
這是什麼話?說的好像她是什麼小葵山中有關系的精怪一般。
倒是将袁姑娘逗笑了,要比過這般箭術怕是要天降神兵吧?
但這般小事哪裡需要漫天求人,又不是那般輸不起的人。
袁如儀心下倏爾輕松起來,一口飲盡杯中酒,斜睨着人:“公叔钰,别廢話了。”
公叔钰挑眉,勾着唇但笑意未到眼底,也不知道這兩女孩說了什麼小話,叫女郎眼中的膽怯都褪去了。
他伸手請袁女郎先手。
少女的射藝是祖父建安侯袁明誠親授的,她從三歲開始便被抱在馬上跑,見過的弓箭手許是比園中開的花兒還多。
哪裡會不戰而退。
袁姑娘平心靜氣,再擡眼時眼神銳利如鷹,一劍破空,照樣擊中了空中的酒爵。
酒爵高懸,随風耳洞,射中本不是件易事,隻是今日拉弓的人偏都射中了,顯得不稀奇了。況且放在公叔钰那神乎奇迹的兩箭,叫衆人不由得将兩人比較。
先前袁姑娘說得不錯,公叔钰确是個壞人。他分明能再射中杯口,卻又要像貓鬥老鼠一般,将人折磨到筋疲力竭,陷入差一點就能赢他的幻想之中。
兩人比了兩輪,袁姑娘射了第三箭,皆是箭箭中杯。若是公叔钰這回沒拿出真本事,那便是要平局,退後一丈再比了。
眼瞧着公叔钰抽出兩支箭,似是要再射杯口。方才未看清的觀衆皆凝神屏息想要看他如何射出第二箭。
獨軒娘起身摸着小黑馬的面頰,蓦地開口:“小黑!不可以亂吃果子。”
她站得很遠,又叫的是小馬,沒人會以為她在影響公叔钰。
第一箭破風而出,第二箭緊接而上,可射箭的郎君手卻偏了半分,最後竟是低了半寸,射空了去。
一箭既是不中,第二箭便沒有發出的必要。
公叔钰收回已經搭在弦上的第二箭,卻未有去看那個叫他分心的人。
這般戲劇,倒叫滿座嘩然。
有人打趣說沒想到有一日公叔钰也會有惜花之情。
袁女郎還沒反應過來,直到有心急的人恭賀自己,才猛地去瞧公叔钰。
隻見男人取過侍從木盤之中的酒杯,仰頭飲盡,叫那淋漓未盡的酒水沾濕他的衣襟。
“某學藝不精,遜于袁淑女半籌,願賭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