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有趣。”
郯珊噗嗤一聲笑開了,她素來端莊持重,少有這般樣子,笑得身上的環佩叮啷作響。
怎麼會呢?
那些娥皇女英的傳說不過是男人的臆想,女人的争奪象是粗布之上的錦花,能将再平凡不過的男人顯得其貨可診來。
柳軒垂下眼,卻不經意地掃過淑女腰間的環佩。
“這玉環...”軒娘盯着她身側垂挂的玉環,感覺自己唇角被牽起,她聽見自己開口,聲音一如往常、無甚端倪,“...很是潤澤。”
“這是我與阿钰婚約立訂之時,兩家交換的信物。”郯珊将玉環解下放在桌上,好叫對面的人看清,“他也有一塊,是刻着郯家的玄武家徽,而我的這一塊是代表公叔家的玄鳥。”
绛色的流蘇配着潤如膏脂的白玉,不知曆經何種歲月,隻一眼瞧過去便知絕非凡品。
柳軒垂着眼睛,心中一瞬很寂靜,像是冬日的雪,沉沉地隔絕了一切的生機。
這個紋樣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可她一時間什麼都想不到了,也說不出話來。
“你見過?”見她這般反應郯珊覺出一絲不同來。
柳軒指尖觸到玄鳥的眼睛,又如被啄咬到一般收回,口中似是嘗到了苦葉子,心口密密麻麻地泛起疼痛。
淑女淡然地看着女子動作,就算柳軒将玉環捧在手心喜愛非常,郯珊也不會憂慮,畢竟她的東西柳軒還不配染指。
柳軒恍惚地擡頭看向對坐的女人,郯珊背着窗,看不清表情,但她說的很對,她與公叔钰一定是青梅竹馬、感情甚笃。
“...是。”
柳軒忽而笑道。
這紋樣與她也很有淵源。
所以在流浪的時候盡管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小黑也會将将那塊玉珏護在胸前,最後又成為家人尋找的線索。
“他被我救下的時候,就帶着一塊玄武玉佩,”軒娘的指尖忍不住撫上玉環帶着光澤的流蘇,“那時他渾身發熱奄奄一息的,可那塊玉卻好好收在胸前。”
是以行至半路,也會不計勞累回到她那個破落的小院子讨回的信物。
公叔钰定然一直将郯姑娘放在心上罷?
而眼前這玄鳥揮翅而飛的紋樣,曾秀在新嫁娘的轎子外,紋在長長的紅綢住上。
“談姑娘,我可不可以問你一件事。”
郯珊颔首。
“六年前懷澤侯府是不是有一樁親事?”柳軒的聲音很輕。
“公叔家大哥哥娶妻正是六年前。”郯珊蹙眉,不知道她為何要問這些。
“如此...原是如此,”柳軒的手背掩住半張面,似是壓着些抑不可自抑的細碎的聲響。
像是笑、亦是像在哭。
“我...我知曉談姑娘的來意了,不必憂心我,我真心祝願你與公叔钰百年好合。”
柳軒再無法在此處待下去,隻覺得将要不能呼吸。起身告辭。
郯珊挑了挑眉,對着一桌幾乎未動的菜肴,她指尖勾着穗子,對着光瞧那玉環的紋理,對上窗外柳軒匆匆而行的背影。
怎麼回事?
方才不是還頗為牙尖嘴利的麼?難道是公叔家列祖列宗顯靈了?不叫她這個準新婦受氣?
柳軒認出來了,這紋樣的家族便是當年劉員外不敢招惹的貴人。
這環佩的主人——,
就是當年踏馬踩她的少年。
原來心中有恨,竟也是會笑的,這一切太過荒謬,叫柳軒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她不該來堰都的,六年前她被馬當街踏斷了腿,叫大姐走投無路、自焚而死。
而如今,她竟是與那罪魁禍首無媒苟合。
怎麼會這樣呢?
軒娘心中惶恐。
東街的那一把火好像又燃了起來,要将她燒成灰燼。
她忽然很想見公叔钰,仔細辨一辨他的眉眼,與當初那個少年有幾分相似。
又開始心懷僥幸地想或許不是他,是别的什麼親戚呢?
公叔钰,有什麼錯呢?
柳軒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要從哪裡開始恨他,好像一切都是陰差陽錯。
可公叔钰,你又對得起誰呢?
說不出什麼道理,但愛與恨總是糾纏在一起的。
愛到濃時會貪婪不滿足,要求着相等的愛意,少一分便會有隐恨。
恨若是長久,會深刻怅惘到難以忘懷,若是仇人的名字被一同記入史書裡,怕是比夫妻還要聯系緊密。
柳軒神思恍惚,不知道如何回到府上的,小院偏遠,天色已然全暗了下來。
隻是一推門便覺察出不對來,一連搬了幾次家,老黃狗害怕被丢棄,正對軒娘熱情的緊,可今日卻未有出來迎人。
軒娘在院子裡喊了幾聲,幾個丫鬟婆子才緩緩而出。
“大黃呢?”她一邊問一邊彎腰往竹林裡望。
“今朝一個不查叫狗兒跟着娘子的馬車跑出去了,本想着出去玩一會兒便自己回來了...結果未想到娘子回了,它還未。”
軒娘瞧了那婆子一眼,将燈籠一拿便要出門去尋。
不隻是擔憂老全,她也急切地要尋些事情做。
“哎,天色暗了,娘子可别出門了。”幾個丫鬟忙過來扯她的袖子。
“不打緊的。”軒娘繼續朝門走去。
早先應下公叔钰的不亂跑,她再不願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