膘肥體壯的婆子貼在門上,卻透出一副委屈的神情:“娘子别為難我們了,外邊還有侍衛守着的,爺不準的。”
軒娘盯着那個婆子半晌,忽而笑道:“好,我不出門,那你們去尋,公叔钰可沒說過丫鬟婆子不準出門罷?”
再說大黃也不是一般的狗,也是公叔钰的救命恩人才是。
隻是她在這府中說話不甚頂用,幾個小丫鬟霎時跪成一團,臉上卻并無多少懼色:“爺叫奴婢們隻管看着娘子。”
軒娘有一瞬的恍然,她哭了一路,眼前蒙蒙地有些看不清,一時忍不住扶住粗粝的牆,緩緩地呼吸。
這一瞬她大抵明白了當時大夫人的氣憤由何而來。
身分高的仗勢欺人,身分低的也作勢被欺,隻是次次輸的都是無權無勢的柳軒罷了。
她被拘着,隻壓着心裡的憂心,坐在屋内等着公叔钰。
窗戶開着,夜風透進來,擡頭便能瞧見至高至遠的月亮。
軒娘隻能等,等着那個人想起她來,等到月上中天,心底湧出一陣陣恨意。
既是将她困于後院,又何為又開一扇可以瞧見天光的窗。
公叔钰最近很是忙碌,堰都城馬上有大事發生,各方人馬蠢蠢欲動。從前被軒娘子養起來的肉都消耗在皇宮和小院奔波的路上了。
可他還是每日想見到柳軒。
一日裡總要有那麼幾個時辰叫自己開心的罷。
就算回來的時候軒娘已睡着,一想到能讓小娘子無憂的陷入夢想,他竟是也有些驕傲在的。
燭火燃着,燭淚不克制地順着燭台緩緩而落,暖黃色的火被瘋刮起的時候似是能到很高很遠的地方,可不過一瞬,又回到原處。
“怎麼在等我?”公叔钰像尋常一樣闖入,一瞬将軒娘抱了個滿懷,聲音亦是黏黏糊糊的:“有些累了。”
他身上有駁雜的熏香,跳動的燭火照在柳軒的臉上,明明滅滅的。
軒娘未有換寝衣,隻等公叔钰一來便提着燈籠出去尋狗,她将男人的手從肩頭拿下:“大黃不見了,我要去尋。”
公叔钰下意識地拉住她:“如今堰都城内不太平,何必為了一條狗深夜出去。”
“一條狗?”軒娘蓦地回首,不可置信地看他,“之前我一人在一水鎮,夜裡有賊,是大黃将我叫醒的。”
若是沒有這隻狗,小黑許是早就病死在那個雨夜了。
他們也...不會有糾纏。
公叔钰面上閃過一絲不自然,那次偷的三兩金還藏在他書台的抽屜裡。
可如今他也不想放手,整個人又貼了上去:“狗兒都認路的,許是明天就回來了,夜裡黑燈瞎火的你也看不清。”
難道他這麼大一個人還比不上一隻小狗麼?
大黃聰明的都快成精了,再說也從來沒有聽過有刺客綁了小狗來要贖金的。
更何況今日軒娘好不容易醒着,或許可以做些别的。
柳軒盯着他忽地笑了:“若是今日走失的是我呢?你是不是也不願去尋?”
一隻狗和一個妾在他們這種勳貴眼中有甚差别?
“...說什麼傻話。”公叔钰終于覺察到柳軒話裡的冷意,隻捉着她的手不放,另一隻翻過茶杯,夜裡奔馬,灌了一肚子冷風,到底是有些口幹舌燥,想飲些熱茶。
他力氣大,被按住便像是被釘住一般,怎麼也掙脫不得。
軒娘開口:“我今日見了郯姑娘。”
公叔钰倒茶的手一頓,輕輕“嗯”了一聲。
“她特意來答謝我的救命之恩,”軒娘看向他,忽地笑道:“她是個好姑娘。”
是公叔钰不好。
既然有了約定終身的女子,還要與别人家的姑娘糾纏不休。
“你是不是從來不怕我知道?”軒娘歪頭打量他,她還有些不死心,想聽公叔钰如何說。
他坦然:“你總要知道的。”
郯家對公叔钰有恩,當初若不是與郯珊定親,怕是他也不能進國子學讀書,更别說結識司馬兆了。
郯珊不可辜負,柳軒實在可憐,不過是命運作弄,姻緣錯會罷了。
隻是這些公叔钰一人知道夠了,她們都是好姑娘,他甯願怨軒娘恨于他,也好過兩個人都歉疚。
可他沒想到柳軒會這般說。
“...阿钰,放我走吧。”
是以看向女人的時候眼中銳意未減,公叔钰說起來是個一等一的武夫,手下統軍,眼神銳利如刀,一個眼神便可以将膽小的吓得止步不前。
而這個女郎與他對視,絲毫不懼。
在這個人身邊柳軒好像一無是處。
一人的時候她可以自己養活自己,可公叔钰的金銀以百千而計,從不必為生活奔波籌謀,而作為一個女人與他身邊的比較,她似乎毫無優勢可言。
與其日日擔心受怕,憂心色衰愛馳,受人擺布,不如與他說清楚。
柳軒不曾這樣叫過他,在她心中這個人一直有她的小狗的影子,可如今她再不願承認她的小黑是公叔钰。
...他們分明是兩個全然不同的人。
可是此時軒娘想叫他想起郯珊,想要公叔钰有幾分愧疚、想要他成全。
讓她找到她的狗,然後一同回一水鎮。
就算小屋子破敗漏風,但她的家在那裡。
公叔钰定定地看着柳軒,女人說這話的時候從容又堅定,卻偏叫人血湧,湧出一些氣憤不甘來,他面色平靜,隻眼底透出些疑惑:“你有什麼地方可去?”
柳軒的臉色漸漸轉白。
公叔钰怎麼可以這麼問?
果然是越了解,越知道哪裡戳人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