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蜚語這東西，比教室後牆上那張高考倒計時牌走得還快，眨眼間就給陸小柏劃了個界限。她像是突然被推到舞台中央，四面八方都是聚光燈，刺得她渾身不自在。

她開始刻意躲着戚枳光。

躲得不算高明，至少在衛靜和柳悅君看來，簡直拙劣得可笑。以前食堂拼桌是習慣，現在她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确保戚枳光的身影不在視線範圍内，才敢端着餐盤落座。選的位子，恨不得隔出銀河系，仿佛坐在對角線，就能把那些風言風語統統隔離。

戚枳光好像也接收到了她的訊号。他沒再主動湊上來，連眼神交彙都成了稀罕事。隻是，陸小柏偶爾擡頭，總能感覺到一道目光，不遠不近，若有似無地落在她身上。那目光，像夏日午後的陽光，并不灼熱，卻也無法忽視。

壓抑的氣氛像黏稠的空氣，糊在心口，喘不過氣。高三第一次模拟考，就像一聲悶雷，猝不及防地炸開。

陸小柏覺得自己像在深水區，手腳并用，拼命劃水，卻怎麼也找不到能借力的浮木。卷子上的題目，每一個字都認識，組合在一起，就成了天書。總分480多分，名次一落千丈，掉到了23名。數學試卷發下來，那個鮮紅的“103”，比上次進步了10分，但聊勝于無。

因為理科綜合慘不忍睹，隻有160出頭，全靠語文和英語勉強拉分。

一個月的題海戰術，日夜颠倒的複習，換來了100分的下降？陸小柏覺得自己像個西西弗斯，推着巨石上山，眼看就要登頂，石頭又滾落下來，周而複始，永無止境。

她掃了眼班級前十的成績，葉雲博145，餘和142，程毅138，鄭華136，戚枳光，依舊穩如泰山，143。這些人，仿佛天生就該是學霸，難題在他們面前，像紙糊的老虎，一捅就破。而自己呢？再怎麼努力，也隻能在及格線附近徘徊。

食堂裡，飯菜如同嚼蠟。陸小柏機械地往嘴裡扒拉米飯，味同嚼蠟。

“小柏，你臉色不太好。”衛靜放下筷子，擔憂地看着她，“是不是沒休息好？這次考試很難嗎？”

柳悅君也湊過來，關切地問：“是啊，我看你這幾天都蔫蔫的，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陸小柏放下筷子，餐盤裡的飯還剩了一大半，她歎了口氣，語氣低落到塵埃裡：“我可能……真的不适合學理科。”

“什麼？”衛靜的聲音瞬間拔高，引來周圍幾桌同學側目，她連忙壓低聲音，卻依然帶着不可置信的驚呼，“小柏，你說什麼瘋話呢？！”

柳悅君也一臉錯愕，放下筷子，認真地看着她，“小柏，你是不是壓力太大了？這次沒考好，下次再努力就是了，怎麼能說不适合學理科呢？”

陸小柏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全身力氣，才把話說出口：“我想轉文科。”

“轉文科？！”衛靜的聲音再次失控，這次連柳悅君也瞪大了眼睛，仿佛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

這句話，像一塊巨石，砸進原本就壓抑的湖面，激起驚濤駭浪。

不遠處，戚枳光正安靜地吃着飯。

聽到這句話，他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頓，筷尖重重磕在碗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的臉色，瞬間陰沉得像是暴雨前的天空。

他沒有擡頭，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看陸小柏一眼。隻是沉默地放下筷子，起身，拿起餐盤，頭也不回地走向餐具回收處。背影僵硬，帶着一股難以言喻的低氣壓。

衛靜顧不上戚枳光，一把抓住陸小柏的手臂，急聲道：“小柏，你清醒一點！現在轉文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柳悅君也焦急地勸道：“是啊，小柏，現在離高考還有多久？半年都不到！文科要背的東西那麼多，你現在轉過去，時間根本來不及啊！”

陸小柏知道她們是為自己好，她們的擔憂，她都明白。可是，那種深深的無力感，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将她牢牢困住，讓她喘不過氣。

“我真的……盡力了。”她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眼眶也微微泛紅，“可是我學不會，真的學不會。數學，物理，化學，那些公式，像一座座大山，壓得我喘不過氣。再這樣下去，我感覺自己要被壓垮了，别說南大了，可能連個像樣的大學都考不上。”

衛靜和柳悅君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擔憂和一絲無奈。她們了解陸小柏，知道她不是輕易放棄的人，能說出這樣的話，一定是真的到了極限。

“要不……”衛靜猶豫了一下，提議道，“我們去找老文問問？他是文科班的班主任，也是副校長，聽聽他的意見？”

柳悅君立刻點頭：“也好，文校長經驗豐富，讓他幫你分析分析。”

三人收拾了餐盤，快步走向辦公樓。

文昌民的辦公室裡，空調開得很足，但陸小柏還是覺得手心冰涼。文昌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手指在陸小柏那張慘不忍睹的成績單上輕輕敲着。

“陸小柏同學，”文昌民的聲音不急不緩，“你的語文底子确實不錯，作文尤其突出。但是政治、地理這兩門，你的基礎幾乎為零。高三文科的知識量和深度，不是你想象的那麼簡單。”他擡眼看着陸小柏，目光銳利，“現在轉過來，意味着你要在不到半年的時間裡，追上别人近兩年的進度。這個難度，非常大。考上重點大學的希望，說實話，很渺茫。”

每一句話，都像一塊冰，砸在陸小柏心上，讓她從頭涼到腳。

文昌民說的是事實，殘酷卻真實。她連理科都學不好，又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内，把文科的三座大山都啃下來？

從辦公室出來，陸小柏像被抽走了魂，腳步虛浮。衛靜和柳悅君一左一右攙着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的話。

回到教室，喧鬧的午休時間，大部分同學都在趴着睡覺或者小聲讨論。戚枳光已經坐在座位上，手裡拿着一本厚厚的物理競賽習題冊，埋頭演算，側臉線條緊繃，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他隔絕。

陸小柏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幾秒，最終還是移開了。她想和他說點什麼，解釋一下，或者隻是想看看他的反應。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知道，他一定很失望吧。那個一起去南大的約定，被她親手打碎了。

她覺得自己像個孤島，漂浮在茫茫人海中。

陸小柏默默地坐回座位，從書包裡拿出幾張稿紙，還有那支戚枳光送的鋼筆。她開始寫，把所有的迷茫、委屈、不甘，都傾注在筆尖。或許，隻有文字，才能承載她此刻複雜的心情。她想起了楚優老師，想起了那些讨論文學的日子，心裡又是一陣酸澀。

放學鈴聲響起，教室裡瞬間恢複了嘈雜。同學們收拾書包，三三兩兩地離開。陸小柏慢吞吞地整理着桌面，心裡空落落的。

當她拿起書包準備走時，卻發現桌角壓着一張折疊整齊的紙條。

她疑惑地展開，上面是熟悉的、略顯潦草卻有力的字迹，字體跟她的字幾乎一樣，是戚枳光寫的：

“如果真的想學文科，那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