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枳光的手指修長,帶着微微的涼意,輕輕搭在陸小柏試圖再次端起酒杯的手腕上。力道不重,卻帶着一種不容忽視的堅持。
陸小柏擡起迷蒙的眼,隔着氤氲的酒氣,對上他深邃的視線。那雙眼睛,依舊像七年前那樣,平靜無波,卻又仿佛藏着能将人吸進去的漩渦。
“别喝了。”他的聲音很低,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穿過周圍嘈雜的敬酒聲和笑鬧聲,清晰地傳進她耳朵裡。
宴席已至後半場,水晶燈的光芒似乎都染上了幾分醺然的暖意。同學們推杯換盞,話題也越發随意放開,從工作聊到孩子,又從房價扯回當年的糗事。空氣裡彌漫着酒精、飯菜和某種名為“懷舊”的複雜氣味。
陸小柏心裡那股又悶又脹的感覺,像發酵的面團,在酒精的催化下不斷膨脹,幾乎要沖破胸腔。面對同學們一波接一波的敬酒,她幾乎是來者不拒,紅的、白的,隻要遞到面前,她就仰頭灌下,試圖用這種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将心頭那塊沉甸甸的石頭徹底淹沒。
幾輪下來,效果顯著。
她的臉頰泛起不正常的酡紅,眼神開始渙散,看出去的世界都帶着重影,天旋地轉。身體像是踩在棉花上,輕飄飄的,又沉甸甸的,隻想找個地方靠一靠,穩住這搖搖欲墜的感覺。
恍惚間,時光仿佛倒流。
蟬鳴聒噪的夏夜,畢業散夥飯上推杯換盞的喧嚣,還有那個…那個讓她無比安心,卻又在後來讓她痛徹心扉的肩頭…它好像…就在旁邊…
幾乎是出于一種被酒精麻痹了理智的本能,陸小柏晃了晃腦袋,身體一歪,再次将滾燙的額頭,輕輕靠在了身旁那個堅實、帶着淡淡皂角清香的肩頭。嘴裡還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麼,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呓語。
“唔……戚~枳~光~”
周圍的喧鬧聲,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瞬間安靜了幾秒。
随即,爆發出比剛才更響亮、更意味深長的哄笑和口哨聲。
“哦——!”
“看看!看看!我就說吧!”
“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啊!”
“又有大戲看了,就是這麼抓馬!”
坐在不遠處的吳莳,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攥着酒杯的手指用力到泛白。他猛地站起身,似乎想沖過來,卻被旁邊眼疾手快的葉雲博一把按住肩膀,辛辰也默契地擋了一下。程毅急忙上前沖他使了個眼色,低語幾句,吳莳的動作僵住,最終頹然地坐了回去,端起酒杯,狠狠灌了一大口,眼神晦暗不明。
戚枳光的身體在那柔軟的重量靠上來的瞬間,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垂眸,看着幾乎将整個腦袋都埋在他頸窩裡,發絲蹭着他下颌,已然醉得人事不知的陸小柏,眉頭幾不可見地蹙攏,眼神複雜難辨,像是無奈,又像是某種被強行壓抑的情緒。
他沒有推開她。
片刻後,他擡起頭,目光平靜地掃過周圍起哄的同學,聲音依舊冷靜,聽不出什麼情緒:“她喝多了,我送她回去休息。”
柳悅君趕緊起身,把地址發給戚枳光交代着:“她家在這裡,前幾年剛買的房子。”
“光哥,麻煩你啊,照顧一下小柏。這次她一個人回來的。”衛靜也緊跟着拖着禮服追上來。
“哦喲!光哥親自護送啊!”
“應該的應該的!”
“那必須的!”
起哄聲再次響起,但帶着善意的調侃。
戚枳光對着衛靜和柳悅君二人點點頭,其餘人不再理會,小心翼翼地攙扶起幾乎站不穩的陸小柏,動作帶着一種連他自己或許都沒察覺的輕柔。衛靜和柳悅君擔憂地想上前幫忙,被他用眼神示意不用。
兩人相攜着走出喧鬧的署光中學宴會禮堂。
夜風帶着三月特有的微涼,拂過臉頰。陸小柏被冷風一吹,混沌的意識似乎清醒了少許,但腳步依舊虛浮。她半眯着眼,看着攙扶着自己的男人熟悉的側臉輪廓,在夜色燈光下顯得有些模糊。
司機小文開車新款的轎車停在宴會禮堂門口,戚枳光一把橫抱着陸小柏直接在後排上車,吩咐道:“去星河悅灣。”
——那是陸小柏兩年前在N市新城區買的一套公寓的地址,她這次回來暫住的地方。
車門關上,狹小的空間隔絕了外界的喧嚣,也放大了兩人之間無聲的壓抑。
“光……光哥,她是……”小文從後視鏡裡好奇地打量了他們幾眼,剛準備開口被戚枳光瞪了一眼,硬生生把後半截疑問咽了回去。小文識趣的把後排車擋闆打開,大氣都不敢出,給二人留足了空間。
車内隻有彼此清淺的呼吸聲,以及窗外掠過的流光溢彩。
酒精帶來的暈眩感和心底積壓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像一團亂麻,越纏越緊。陸小柏靠在後座上,側頭看着窗外飛逝的夜景,眼眶莫名地發燙。
那些被她刻意塵封的畫面,那些午夜夢回時啃噬心髒的疑問,在酒精的壯膽下,如同掙脫牢籠的野獸,再也無法壓制。
她猛地轉過頭,用力推開了身邊的人。
“戚枳光!”
她的聲音帶着濃重的鼻音和壓抑不住的哭腔,在安靜的車廂裡顯得格外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