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弘一茶室。
陸小柏到的時候,王大力已經在等候。
她剛坐下,才仔細打量來人。
五十出頭的年紀,臉上雖寫滿滄桑,卻依舊笑臉相迎,是個樂觀的人!
“王叔,我是陸小柏。”陸小柏開門見山,“昨天你說的是什麼事?”
王大力一口喝掉一碗茶,歎氣一聲:
“小柏啊,你爸那個人,就是嘴上不饒人,幹活從來都是最認真的一個。”
“是,他就這性子。”
“當年出事那個工地,是戚氏建材的活兒,他們為了趕工期,那腳手架早就有人說不穩當了,好幾處都松動了,包工頭就是不肯花錢修,說沒事。你爸就是從那不穩當的地方掉下來的!”
王大力的聲音帶着壓抑的憤怒。
但他接下來的話語,讓陸小柏如遭五雷轟頂,她緊緊攥着手機,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後來你爸出事了,我們幾個工友想去讨個說法,結果呢?戚氏那邊派來的人,兇得很,要麼給點小錢打發,要麼就威脅我們再鬧就讓我們在南都待不下去!”
陸小柏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她幾乎能想象到當年父親孤立無援的場景。
“還有那個老謝,就是開貨車疲勞變道出事故那個,他當時是你爸最好的兄弟。”
“你爸出事後,老謝氣不過,帶頭去找他們理論過好幾次,結果被他們的人打了一頓,還揚言要讓他好看。”王大力不由得咬牙切齒着。
“沒過多久,老謝就被工地上開除,帶着老婆孩子回N市老家。他走之前,還偷偷塞給我幾百塊錢,讓我有空多去看看你爸。”
窗外風雲變幻,從晴轉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陸小柏心中的疑惑不減:“王叔,那後來謝叔在N市老家?”
“他找了個貨車司機的活,後來好像還出了個小的交通事故。”王大力頓了頓,語氣變得有些複雜:
“後來幾年,聽說他過得不好,老婆生病,欠了一屁股債。”
“那他現在怎麼樣了?”
“哎!”王大力歎氣一聲,“兩個月前我去N市看他,他跟我念叨說當年在高速上開車撞了個的士,裡面坐了個趕高考的小夥子。他說他倒了八輩子血黴,那輛破貨車,刹車有點問題,那天疲勞駕駛加上刹車失靈。”
“出事後,警方都已經判定疲勞駕駛。結果戚家的人,卻以他涉嫌故意肇事,跟他打官司。”
王大力無奈搖頭:“這幾年官司打下來,老謝家被耗得幹幹淨淨。前兩年,戚家那邊有人找他,給他一筆錢,讓他‘好好說話’,他鬥不過人家,也就認了。”
陸小柏腦中“嗡”的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炸開了。
戚婉的話,陸芮芮的話,此刻聽起來都像是一個精心編織的謊言。
如果謝平說的是真的,那戚枳光的那場車禍,根本不是父親指使的報複,而是一場意外,一場被戚家利用和扭曲了的意外!
而戚婉,不僅掩蓋了父親工傷的真相,還利用這場車禍,進一步離間她和戚枳光!
“王叔,您說的……都是真的嗎?”陸小柏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
“千真萬确!我王大力這輩子不說假話!”
“當年我們這些工友,要麼被吓跑了,要麼被收買了,沒人敢出來為你爸說話。我這些年心裡一直過意不去,總覺得對不住你爸。”
陸小柏疑惑地看着他:“那王叔,您怎麼有我的聯系方式?”
王大力掏出手機,打開和陸淮安的對話框,裡面一條條語音都是:
“老王啊,我這輩子苦,親閨女都要去仇人家當兒媳婦。”
“當年,我和戚家的事情沸沸揚揚,我跟她媽為了讓她安心高考,愣是一個字沒說。”
“哎,她前段時間回來,說是要跟我斷絕關系。”
“戚枳光是個好人,可戚家那麼複雜的家庭,我真擔心她以後不知道要遭多少罪。”
“當年她上高三的時候,就在校傳出早戀,後來戚董事長跟我多次通話,字字句句都是說我們陸家跟他們門不當戶不對,有多大的差距!”
“我們陸家普通,隻有在外打工才能供她上大學,哎,也怪我,對她陪伴太少。”
“老王啊,你說我以前是不是做錯了,當初就不該打電話讓戚枳光離開小柏!”
“……”
陸小柏顫抖着手翻了裡面每一條語音,都是這二三十年來陸淮安從未對她說過的話。
王大力關掉對話框之後,又打開了陸建國的對話框,裡面分明寫着幾行字:
“老王,當年事情的真相,請你告訴陸小柏,這是她的電話。阿光他應該有自己的人生!”
那發信時間,正是三天前。
陸小柏目光往下落,剛好看到陸建國的一筆轉賬,卻是拒收狀态。
她目光緩緩落在王大力身上,空氣有些凝滞。
王大力無奈撓撓頭:“如今我身體不好,陸總他自從跟戚家離婚後,這些年……他想要彌補,所以才找到了我。”
“小柏啊,你爸是個好人,他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你别怨他!”
“我的身體大不如前,如果我不說,隻怕這些真相會石沉大海了。”
王大力念叨幾句後就離開了,陸小柏有些失神的坐在原地,聲音都變得遙遠模糊。
揣着恍惚的心情,她趕去珂亞公司開會。
可會議上的隻言片語,她似乎都沒聽進去,眼前的PPT上的字都變得模糊。
她眼前閃過的,是父親常年被病痛折磨的佝偻身影,是戚枳光失約跨年夜時那憔悴的面容,是陸建國那聲無奈的歎息,更是戚婉那張看似溫和卻暗藏算計的臉。
“陸總監?陸總監?”陳科亞叫了她幾聲。
陸小柏猛地回過神,臉色蒼白得吓人。“抱歉,陳總,我有點不舒服,今天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