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林兩家的婚期在七日後,在謝淮舟迎娶林見歡入府前,謝家派了十幾個精幹仆役,幫襯料理林澈的後事。
林家上下白綢飄散,滿目荒涼,全不見一點要大婚的喜慶氛圍。
正廳香火缭繞,座兩側有和尚誦經超度。
木魚聲聲,祭奠亡魂。
春桃從小廚房拿了盅燕窩銀耳湯,端給了一連幾日跪在靈堂的林見歡。
看着面前單薄不語的身影,她眼裡溢滿心疼,“小姐,還有三日便大婚了,晌午謝府又差人送了補品來,也是惦記小姐的身體。”
林見歡緩緩睜開了雙眸,複雜情緒被遮掩了個幹淨,她走到裡廳坐下,拾起湯匙溫吞了幾口桌上的燕窩,喉嚨的幹澀好了些,道:“爹爹呢?”
春桃遞過繡帕,止不住歎氣,“老爺這幾日除了去給小姐置辦嫁妝,剩下的時間便都在少爺房中度過,想來這個時辰也是在的。”
少爺的離世,很蹊跷,連她這個目不識丁不懂朝堂争鬥的小丫鬟都察覺到了,可當她提及時,隻記得那一刻平日裡溫和淡雅的小姐,漏出了兇光和殺機。
小姐告訴她說,殺人向來急不得。
她走神間,桌前的白裙身影已走至門廊,那背影的蕭條比她看過的秋日落葉還衰敗。
春桃好像明白了,從前老爺和少爺為什麼總是問她,小姐的變化,她也感覺到了小姐身上不屬于她的那抹肅殺之氣。
比閻羅還陰冷。
東院落竹片片,有繡鞋踩在上面,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
林見歡推開了木門,打眼便瞧見坐在書案前的男人。
她喚了聲爹爹,挎着食盒坐在了他的對面。
滿目紅腫的林魁梧經曆了喪子之痛,沒有了那嚣張幹練的漢子勇武之氣,像是丢盔棄甲的逃兵,提不起任何精神。
林見歡一面将食盒裡的飯菜擺好,一面硬生生把林魁梧從記憶裡拉出來,“爹爹,你這樣,隻會讓仇者快。”
林正那老不死的東西,巴不得看到三房被他的卑劣手段滅了氣焰。
這是他最喜歡的做法,利用親情來做文章,會比親手殺了當事人還痛苦百倍。
隻是,她那父親變了。
這種手段他從前隻會用來威脅朝中官員,而不會費神費力用在他們這樣商賈身上。
林正他,好像在害怕什麼。
林魁梧收起了桌上的書冊,動筷吃了幾口,怕隔牆有耳,繼而壓低了幾分聲調開口:“丫頭,你實話和爹爹說,你和小王爺做了什麼交易?”
古往今來,權勢比拳頭硬。
而謝家小王爺不娶貴女,本就令人匪夷所思。
他的女兒實在是太過機敏,他很怕這場婚姻是個死局。
林見歡還未說話,可她那雙眼眸裡的沉靜淡然讓林魁梧心沉到了谷底,他故作沒看見般低下頭撥着米飯進嘴。
片刻沉默後,他嗓音喊着幾分酸楚,“爹爹就剩下你一個孩子了。”
他在挽留,挽留眼前這個滿心恨意的小丫頭。
林見歡知道,若不給林魁梧一個口頭允諾,他是不會離開林家另謀生路的。
她沖坐上的男人笑說:“爹爹,我很怕死的,你放心。”
她頓了頓,回歸到了正題上。
“爹爹,我今日來,是想告訴你,我已向小王爺求了請,提前開了兵營招軍。”
這話方說完,林魁梧就驚得差點被米粒嗆到,滿臉不可置信,“你這是要趕爹走?”
他不是傻的,歡兒擺明了是要把危險往她一個人身上攬,他又如何能同意,他可是遮風擋雨的父親啊。
他将筷子用力一擱,用行動回絕了林見歡的提議。
窗前,林魁梧負手而立,陰影之下,是女子眸中閃過的果決。
林見歡并不理會爹爹的執拗,隻是喚門外的春桃進來收拾殘羹冷炙。
她面色如死水般波瀾不驚,“爹爹若是想着我,便等我進了謝家的門你再走,其他的沒得商量。”
逼人的氣勢,不容林魁梧說出半個不字,他張張口,拒絕的話終究變成了無奈的拂袖。
林見歡從腰間掏出引薦的玄黑信封放在了桌上,她知道,林魁梧會想明白的,隻是需要時間。
在離開前,她看向了那道一言不發的背影,雙眸裡是對世道的寒心和無奈。
“爹爹,借力打力,比以卵擊石來得順暢。”
小姑娘的話直到她走了還仍有回聲,震在林魁梧的耳邊,他僵硬地偏轉頭,看向了那桌上的引薦文書,鷹目裡燃起了點點火光。
屋外的天空烏雲密布,大雨砸在屋檐石階上,濺起水花。
林見歡透過窗看向了桌上被拾起的文書,眉眼舒展開來。
她提起裙角,正欲穿過回廊折返靈堂,便被春桃叫停了腳步。
春桃張望四周,見沒有謝家的侍衛看守,忙從懷裡掏出小竹筒,遞到了林見歡手裡。
她小聲道:“是小醫仙送來的。”
雨幕下,林見歡抽出了竹筒裡的字條,是裴知禮的邀約。
空中天雷滾滾,暴雨忽至,池中被撕碎的紙片如雪白的花瓣慢慢沉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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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臨近初春,連雨滴都少了幾分冰冷,行人匆匆而過,熙攘中有馬車緩緩駛出城。
城郊外,一處幽靜隐秘的山谷中,男子執傘玉立,等佳人赴約。
随着時間流逝,裴知禮君子薄情的臉上染了幾絲緊張。
雨滴散在草間,如珠玉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