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最不希望發生的事,偏就會發生。
信件被拆開過。
這使得顧月霖看信之前,要先甄别是不是恩師的字迹。
字迹沒問題。
信件内容隻是要他了解京城一些名士高人的生平、現狀,課餘時可多加揣摩提及之人的書畫。
與顧月霖的去信驢唇不對馬嘴。
他反而因此心安。
這是一封加密的信。
顧月霖以前沒有需要密信告知的事,上次因為事情關系重大,臨時采用了封蠟的方式:封蠟燃燒熔化,滴在封口,再蓋上自己不常用的私章。信件落款也加蓋同一印章,如果兩者印迹不同,蕭默收信後便會察覺。
這種信件拿到手容易,拆開也不過随手一扯的事兒,難的是沒辦法迅速僞造。
蕭默用的是什麼方式?
暗号、拆字的法子都行不通,信中沒有對應的文字。
再說了,那不是一個答複、三言兩語能說盡的事。就算根本不相信顧月霖的說辭,直接不理或直白地寫一句已閱即可,根本不用多費心思。
目前為止,蕭默隻教過顧月霖四種法子,三種都可否掉,隻剩下藏匿法:将信件用特殊的墨寫在紙張布料上,浸入水中才可閱讀。
顧月霖摩挲着手裡的信紙一角,輕而反複的。
紙張現出清晰的層次,他小心翼翼揭開。
顧月霖收拾起手邊的東西,明燈放到桌邊,親自備了清水,将接下來的纖薄紙張浸入水中。
用館閣體寫的信件緩緩呈現出來。
顧月霖屏住呼吸,凝神閱讀。
蕭默說我相信你,應災諸事,于書院并非大事,難的是書院之外。幫數人易,救數衆難。
他叮囑顧月霖,一定要讓沈星予說服其父沈瓒,士林與權臣聯手,才能真正減輕受災人數、災情後續諸多惡劣情形。沈瓒如何也不肯相信的話,不妨用他說事。
三日後,他的堂弟蕭允到京,住望江樓的松月居,到時需要顧月霖前去,與之細細商談。
信末叮囑顧月霖缜密行事,切忌激進,要以自身安危為重。
顧月霖透一口氣。
恩師在最短的時間内權衡輕重,更派了最信任的堂弟過來,目的必然是與沈瓒接洽。
所能想到的最佳局面,莫過如此。
一時間,顧月霖心潮澎湃,忽略了周全拆信的不快,取出竹園那兩幅圖,結合在話本中所得,沉下心來審視。
以布陣局面來看,地下俨然與地上一樣,自成一所居處。也正如尋常宅院一樣,有主次不同的入口,引領人到達不同之處。
以陰陽觀風水,以乾坤定格局,以中樞控分支。諸事大凡遵循此道。
顧月霖找到的是入口,卻非中樞。
金銀珠寶被那樣放置,足見蔣昭是打心底視為身外物,選的地方一如宅院中的庫房。
需要找到的是意義形同書房、正房的所在。
顧月霖不相信,蔣昭留下預言的目的隻是免去寥寥數衆之苦,沒留下災後時疫的應急措施。
精準推測出時疫症狀的可能微乎其微,卻可能留有前例的對症良方,以供後人參詳。
如果恩師不相信,要面臨的難關太多,不可能做到應災之餘準備防範時疫。現下吃了定心丸,便不妨全力嘗試,抓住每一個可能。
顧月霖徹夜未眠。
事實亦沒辜負他付出的精力。
這一次,走過粉刷過牆壁的穿廊,推開花梨木門,出現在他眼前的,是與上面書房格局相同的居室。
家具擺件樣樣俱全,透着内斂的精緻華貴。
顧月霖為之興奮的是,一個個偌大的樟木書櫃貼牆而立,鑲嵌着在如今少見而珍貴的玻璃,拭去玻璃上蒙着的塵土,可看到整齊排放的書籍卷宗。
隻是,書櫃上落了鎖。
要是跟那位祖宗上這種火,顧月霖早吐血了。
他打量一番,走到北牆下的書桌前。
書桌上空無一物,裡側有一格格抽屜。
顧月霖取出帕子,擦拭桌面、座椅,落座後,逐一查看抽屜裡放的東西。
左邊第一格抽屜,放着竹園上方、院外的堪輿圖、布陣圖,附有詳細的運用講解手劄;
第二格抽屜,放着下方密室全局的堪輿圖、布陣圖,亦附有詳細的運用講解手劄。
這幾幅圖用最常見的手法繪制,一目了然。手劄仍是蔣昭親筆寫就,措辭淺顯易懂而精準無誤,找不到哪怕一個字的多餘。
至此,顧月霖真正成為竹園的主人——這是蔣昭不需點出的用意。
第三格抽屜裡面,是書房中各個書櫃的鑰匙,整整齊齊地放在三個篆有南、東、西标識的薄木盒子裡,綴着刻有一二三數字的小銅牌。
餘下的抽屜裡,随意放着筆墨紙硯,大抵是離開時收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