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的格局,期間自然以抄手遊廊連接,中間是一如地上的院子。廊下有用石磚砌出來的空無一物的花圃,南面有沒水沒魚的金魚缸,東面是沒有薔薇花的花架子,西面是沒有葡萄的葡萄架。
廊間垂着一盞盞以明瓦為表漆色不同的燈籠,一個小梯子。
顧月霖借着梯子向上,打開一盞燈籠,見裡面是一隻白蠟燭。
他用火折子點燃蠟燭,随後又拎着梯子到其餘三個方位,各點燃一盞燈籠,以便更清晰地看清院落。
院中還有兩口井,罩着黑漆漆的金屬井蓋,一口标有可用,一口标有廢水。
兩口井旁邊各有木箱、鐵鈎。
顧月霖若有所思,随即面露驚異。
許是因為所在之處不同的緣故,他明顯感覺到了空氣的流動。
有風。
或許,這就是不論到地下何處都沒有不适的原因。
而此時感受,如果不是錯覺,意味的便是院落中有通往地上的透氣孔,還不止一個,不然不能成風。
如此,那兩口井便不是擺設。
他疾步走到标有可有的井邊,俯身,手碰到鐵鈎柄部之際,頓住。
他蹲下去,取出火折子,移到鐵鈎末端對着的位置,看到了氣孔。
真的可以用。
顧月霖按照無言的指引,打開井的蓋子。
井水是流動的,就算常年不用,環境相對封閉,短期不宜引用,也可以為灑掃之用。
顧月霖又打開箱子,不出意料,裡面是吊繩、簇新的木桶。
他将井蓋恢複如初,其他一切亦然,随即疾步到了書房院,不出所料,在院中也看到了情形一緻的兩口井。
他打水上來,用做清掃,将書房院正屋、耳房的一事一物收拾得煥然一新。
混入塵土的水,倒入注有污水的井中,末了将井蓋複原。
可通風是真,到底有限,濕氣重了總歸不好。
在這忙碌的過程中,他又有了幾乎為之狂喜的發現:東面三間耳房,其中一間陳列着三口箱子,一口盛着文房四寶,一口盛着各類上好的紙張,一口則全是醫書,附有名錄。
或許書房裡的書冊隻是藏書,這些才是蔣昭對預知到的一些事所收集留存的。
顧月霖的心情複雜難抒。
蔣昭在做這些的時候,到底是何心境?
想象不出。
蔣昭若在世,哪怕相隔萬水千山,顧月霖也要追尋過去,哪怕不得相見,隻是遙遙一拜。
尊敬的,虔誠的,表明自己的感激。
不為眼前,為所得一切。
隻可恨,斯人已逝。
顧月霖把一切收拾停當,帶上醫書名錄,循着彎彎繞繞的路,到了存着金銀珠寶首飾的所在。
他分幾次取了黃金、白銀到上面,合計一萬兩白銀。
末了一次,離開之前,他啟動關閉存着金銀屋舍的機關。
這樣一來,就算誰拿到相同的圖紙,找到相應的入口,也無法進入。
按理說,防誰也不該防自己的生身母親。
可他就是到了不得不防至親的難堪境地。
他沒辦法期許,同樣的銀錢轉到母親手裡,她會跟他做一樣的安排。
那就如她所言,奉行蔣昭隻求有緣人的說法,财物暫且為他所用。
最起碼,他想的隻是幫的人多一些再多一些。
最起碼,他身邊沒有無理取鬧跳梁小醜般的下人。
夜色深濃時,顧月霖視為小醜的趙媽媽來了。
顧月霖遣了服侍筆墨的景天,問道:“何事?”
趙媽媽見室内再無他人,上前一步,道:“日間的事,的确是奴婢無理取鬧,您怎樣責罰都是應當的,隻請……”
顧月霖凝眸,視線寒涼,“掌嘴确然是輕了,就該拔了舌頭。”
趙媽媽一愣又一僵,跪地磕頭,聲聲作響,“奴婢知錯,再不敢了。”
顧月霖實在是不耐煩了,冷聲道:“說人話。”
“是是是!”趙媽媽直起身,稍稍遲疑後,道,“太太如今并非凡事不理,隻是有心無力。奴婢鬥膽問一句,您可曾想過,太太孀居多年,能不能再走一步?”
顧月霖不動聲色,斂目看着手裡的茶盞,心頭卻是驚詫不已。
孀居之人再走一步?
再往前,隻能是再醮。
母親要再嫁。
可是……
再嫁沒什麼,父母之間本就沒情分可言,父親撒手人寰之際,母親大可以要一份放妻書,何須等到如今?
或許已經拿到手了,隻是因着他彼時年幼,才一直不提?
到如今提及也沒事,但在這樣的關頭提出來,簡直是不合時宜到了可笑可悲的程度。
顧月霖唇角徐徐上揚,不辨悲喜,正如随他緩緩擡起的眼睑現出的明水雙眸,“再醮?”
“……是。”趙媽媽弱弱應聲。
“我沒想過,但我随她如何。隻是,我最多隻能改随她的姓,不可能随她再嫁之人的姓氏。”
母親生于蔣氏,再醮無可厚非,隻是他已十六歲,委實不願冠上另一個姓氏,那就随她的姓氏好了。
自記事到父親辭世,父親的音容笑貌,一言一語,種種給予,都是他隻能領受而再無可能回報的。
這一生,終究是要辜負父恩,也不差加上不孝這濃墨重彩的一筆,自然,也得有一定的前提——
顧月霖問道:“何時有的這打算?那邊是哪一家?是否可信?”
“這……”趙媽媽尴尴尬尬地笑着,把手裡的帕子擰成了一條繩。
從頭到尾,顧月霖的反應都不在太太和她意料之中,她委實還沒從驚詫中緩過神來。
哪有這麼輕易接受生母再嫁的孩子?她們打一開始就沒想過他能接受。
顧月霖耐心即将告盡,語聲透着森森寒意:“不能說?難不成要我兩眼一抹黑地給太太準備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