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凍的日子,溫氏頭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如實請求道:“大小姐容我些回想的工夫,我實在是畏懼得厲害。”
君若愛答不理地嗯了一聲,拿起半月吊墜,用柳葉刀除去細絲繩,遞給曉風,“好生清洗。”
雖然時隔多年,但換子一事是溫氏生平的一場大戲,事發前曾一再推演,事後亦少不得一再回顧反思每個細節。
有的人在驚懼交加之時,心智會陷入混沌,有的人則會靈光閃現,救自己一時。
溫氏屬于後者,心急如焚的時刻,與那産婆相關的記憶重現于腦海。
“那産婆二十六七的樣子,不胖不瘦的中等身材……”溫氏講述着回想起來的,“對了對了,她生了一雙吊梢眼,嘴巴很大,嘴角下垂得厲害,見我細瞧了她兩回,她自嘲說婆婆小姑子都嫌棄她的面相,注重樣貌的人家,也不會請她照顧有喜之人,最要命的是,生下來的兒子也随了她。
“口音我沒印象,那應該就是尋常的聲音,說的地道的京話或官話。
“記得我那丫鬟喚她路什麼家裡的來着……哦,是道路的路。路大?二三四五……是路四家的,沒錯!”
君若精神一震,有了這些線索,找出那個人不在話下,除非人已死。她喚曉風,“取備用的女子畫像紙過來。”
曉風疾步而去,旋踵拿回來一疊宣紙,和筆墨紙硯。
紙張上畫着不同的女子臉型。
君若一面親手磨墨,一面詢問路四家的五官細節,随後迅速落筆描繪,即刻拿給溫氏辨認糾正。
約莫小半個時辰,全然符合溫氏記憶的畫像躍然紙上。
“是她,就是她。”溫氏喃喃地說着,心頭已被恐怖感抓牢。
這女魔頭簡直随時随地準備着找人收拾人,而涉獵的範疇之廣效率之快,絕不是年方十五的女孩子該有的。
蔣氏從頭看到尾,反應隻有目瞪口呆。
她愈發明白那個事實:單憑顧月霖這個朋友,就夠她和魏琳伊每天死去活來八十回。
随之發生的是,她有了一種得到解脫、周身輕松的感覺。
女兒就在身邊,她不用再牽腸挂肚;
溫氏要指證她的事,先前也是她提心吊膽的,今日證明真的無人在意;
往後每日自有人給她安排事由,不用再呆坐着糾結那些有的沒的。
她覺得付出體力換取溫飽的日子也不錯。從前定會嗤之以鼻,如今卻是真的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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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月霖和李進之下着棋,喝着酒,并給君若留了觀棋的軟墊和一個酒杯。
君若帶着一身寒氣進門來,落座時,顧月霖已給她斟了一杯酒。
她神色一緩,唇角上揚,先把半月吊墜給他,“清洗過了。”随後遞出口供和畫像。
顧月霖端詳着吊墜,第一反應是:“我身世還跟八卦有關系?”
“嗯?”君若呆了呆。
“這不就是八卦圖的一半?”顧月霖把吊墜放到案上。
君若凝一眼,失笑,“人家說是半月形,我沒覺得不對,但你的說法更貼切。”
玉墜并非半個月亮的形狀,線條類似八卦圖中那條曲線,但巧妙而輕微地處理過,看起來更流暢優美,使得大多數人見了會最先想到半月。
“那是不是說,要找到缺少的那一半?”
“不知道。”君若喝一口酒。
李進之拿起玉墜審視。
觸手溫潤,玲珑剔透,是極佳的和田碧玉。
玉墜一面有繁複的雕篆。說繁複,是因線條極多,看起來倒也悅目,問題在于,誰也說不準雕篆的到底是什麼。
顧月霖一目十行地看溫氏的供述,有那麼一瞬,眉心微不可見地蹙了蹙。
君若猜着,是見到生母難産的言辭所至。
那女子把他帶入人世間,與他最是有緣。
那女子生産後撒手人寰,與他最是無緣。
顧月霖把口供交給李進之,端詳畫像片刻,放回原處,默默地喝完一杯酒,之後道:“目前到此為止,不理這些破事兒了,吃完飯給你們找個長久的消遣。”
“可是……”君若苦了臉,一副做錯事的倒黴孩子模樣,“我已經安排下去,送信到城裡了。”
“這種天氣怎麼送信?”她可不是舍得親信吃苦的性子,“是不是帶來了送信的鳥兒?”
“是啊,兩隻信鴿,兩隻海東青。”
顧月霖點了點頭,笑,“服了,随你就是。”
李進之道:“我也有适合的人手,你們倆賞個臉,讓他們這一兩日有個事兒忙活。”
“我自然願意多些人手。”君若展顔一笑。
顧月霖與二人碰了碰杯。
感激的話不需說,都在酒中。
君若說起溫氏:“我瞧着她那情形,能抖落的也就今日想到的那些,往後再問,她也有話說,卻會因為計較、畏懼種種情緒颠三倒四,做不得數。哥,等會兒你讓辛夷景天過去,下午跟我那倆丫頭一起盤問,捎帶着讓他們學學這種門道。”
“行啊。”顧月霖颔首,“一兩日内不至于大雪封路,明日将溫氏送回魏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