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輕雲淡,平靜如常的一日,顧月霖收到了程放派人送來的一個小小的箱子。
箱子打開來,裡面有一個樟木匣子,一部手稿。
顧月霖先看手稿,發現字迹是大約兩年前寫就,寫的是關乎籌建月明樓的格外細緻的章程。
看罷,顧月霖不得不承認,若能成為現實,的确是利國利民且利己的一個再好不過的謀劃。
程放始終不曾放棄心中所願。
現在給他看,所為何來?
顧月霖若有所感,打開樟木匣子,看到的是面額不一的整整一匣子銀票。
他想起生父要他将玉墜、借據一并收起的那一幕。
那時的生父,神色、眼神俱是無欲無求,又存着幾許蒼涼。
那意味着什麼?
顧月霖忙喚辛夷:“送東西過來的人還在不在?”
“還在。”
顧月霖将小箱子恢複如初,遞給辛夷,“讓他拿回去,跟他東家說,真想送我,等到相見之時也不遲。”
辛夷稱是,疾步而去。
三月末,京城時疫消止,北直隸、遼東亦陸續傳來部分地區的喜報。
顧月霖聞訊,心神全然松弛下來,給自己的獎勵是倒頭酣睡一場,這一睡便是一整個晝夜有餘。
元和二十三年正月十一,京城及周邊時疫爆發,入夏方止。
——這是蔣昭的預言,實際情形是延時爆發、提早結束。
這讓顧月霖欣慰至極,亦讓他對未來躊躇滿志。
三月最後一日,程放邀請顧月霖到什刹海一所宅邸。
顧月霖獨自赴約。
碧水湖畔,程放負手而立,仍是一襲淨藍。
顧月霖随着引路之人走過去,拱手行禮。
程放颔首微笑,“近來過得可好?”
“不錯,不過是看書習武。”顧月霖打量他一眼,發現他明顯清減了幾分,面色很是蒼白,“您氣色不大好。”
“睡得少了些,沒事。”程放舉步,“四下轉轉。”
顧月霖随他漫步在園中。
程放說了與長甯的淵源,末了道:“對你隐瞞頗多,長公主有些不安。”
“猜到了,沒關系。她做的已足夠多,我感激。”
“殺的那一百多人,全是清河郡主的爪牙,或許有人罪不至死,但活着是真多餘,便一道處置了。”程放說。
顧月霖嗯了一聲。
“餘下的那些隻是尋常人,見沒見過我都無妨,不知就裡,我本想送至外地另行安置,但長甯已幫忙安排别的差事。”
“很好。”
經過一所小院兒,程放揚了揚下巴,“清河郡主在裡面,你去見見。”
“好。”
顧月霖緩步走進小院兒。
一名女護衛迎出來,“少主請。”
顧月霖随她進到堂屋,轉到東次間。
窗下的椅子上,坐着一名中年女子,形容枯槁,眼裡布滿血絲,神色倒算是鎮定。
顧月霖很快發現了她的異樣:雙手不自然地蜷縮着,雙腳的姿态也很奇怪,“這是——”
女護衛回道:“這位是清河郡主,手筋腳筋挑斷,膝蓋骨也碎了。”
程放已經把這個人廢了。顧月霖想了想,自覺自己并沒有比這更好的懲戒的法子。
這時候的清河郡主,直勾勾地盯着顧月霖。
女護衛退出前行禮道:“屬下就在門外,少主有事随時吩咐。”
“好。”顧月霖走到清河郡主面前,反反複複打量她,視線冷漠。
“你是顧月霖?”清河郡主問道,“林珂的兒子?”
“我是。”
“像……太像了。”清河郡主喃喃自語,眼神變幻不定,一時恐懼,一時狂亂。
“我娘是不是你暗害的?”顧月霖眼神如刀。
“是我,也是程放。誰叫他故作清高藐視皇室宗親?合該他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清河郡主低而瘋狂地笑起來,“不論如何,我這一生,值了。你知不知道,程放曾被我囚/禁十餘年?知不知道他做過怎樣的事?他可不止你一個孩子,你還有三個同父異母的手足……”
說着說着,她語聲突然頓住,因為——
顧月霖微眯了眸子,視線筆直地睨着她,袖中滑出的柳葉刀在手裡旋轉着,“你覺得你還有哪兒是多餘的?”
清河郡主在那雙漂亮至極的眼眸裡,感受到的是比程放予以的更重的厭惡嫌棄,和殺意。
又是一個有着狼性的人。
又是一個她在無可依仗的情形之下唯有畏懼恐懼的人。
她不敢再吭聲。
“真是奇怪,你到底是什麼穢物投胎成人的?”顧月霖再不想看她哪怕一眼,轉身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