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修撰,從六品,負責掌修實錄、進講經史等。說實話,顧月霖覺着這差事沒什麼意思。不論怎樣,都要為着來日盡心盡力。
好在頂頭上峰是鄉試的主考官之一尹學同,同僚也都是和善的人,看他年歲小,都會先一步提點一些事。
在翰林院的一大好處,是少有突發事件,一般都可以按時上下衙,誰家裡但凡有點兒喜事,就會宴請同僚。
顧月霖被邀請時,也随大流前去,随後再找由頭回請。能在翰林院穩穩當當混日子的,都是才學見識被朝廷認可的人物,他不會小觑任何一個,再者,與這些人坐在一起扯八卦,總能聽到些京官圈子裡的彎彎繞,和官場中一些不成文的規矩。
顧月霖在人前,一向給人溫良如玉的感覺,翰林院的官員見新科狀元一絲傲慢孤高也無,歲數又都比他大了一截,權當對待自家小兄弟、晚輩似的,跟誰說起都是滿口贊許,亦打心底理解了皇帝的喜悅因何而起。
皇帝本來想的很好,笃定自己能時不時與顧月霖下下棋聊聊天,實情卻不允許:在外的長甯時時有加急信件傳回,需要加固的堤壩、開辟引流出口都需要戶部、工部落力支持。沒人沒錢的話,她什麼都做不成。
兄妹兩個心急如焚,同時施行鐵腕鐵血手段,壓着相關的官員、官府務必從速行事,并督促工匠保證質量。
隻憑長甯一個人,不可能細緻地轉到北直隸各處河道,好在她邊走邊挖掘相關人才,再請皇帝授命這類人為欽差,輔助她去指定地帶巡視。
事實證明,隻要有錢有人有決心,尤其在朝廷大力倡導的情形下,連奇迹都做得成,何況需要抓緊完成的任務。
時光悠然前行,到了四月中旬。
長甯的信件又至,這次是翔實地闡述了可喜的情形,以及無法更改的事實:有的城鎮地勢太低,不論用什麼法子,都不能改變房屋田地被淹的事實。
對于這種情形,隻能在降雨前夕及時派遣官兵,援助居民遷移到安全所在。事發前幾日便遷移,百姓絕對不肯,且會引發民心浮動,一個疏忽就會鬧出大事,到事發前夕便可用欽天監的預測說事。
幸好皇帝與魏閣老已經考慮到了這一層,當下傳密旨給相關官府、軍營,先決條件是聽憑長甯長公主号令。
已全力盡人事,最終隻能聽天由命,多思無益。
皇帝喚來翰林院大學士尹學同,問起顧月霖當差的情形。
尹學同回禀:“狀元郎待人謙和有禮,對差事勤勉盡心,而且做事利落得緊。臣想着多給他些差事,卻又不合舊例,隻好拿給他一些值得反複閱讀典籍,好歹可以消磨時間。”
皇帝笑了,又問了問新科榜眼、探花的情形,便讓尹學同去忙。
到午後,百無聊賴,正想着喚顧月霖過來下棋,皇後與安陽公主求見。
皇帝不想見皇後,卻不能不顧着女兒的顔面,便命人請進來。
安陽公主是賢妃所生,今年十六,樣貌做派卻是一團孩子氣。
進門來,禮畢落座後,安陽公主羞答答地看皇後一眼。
皇後一笑,對皇帝道:“都說女大不中留,果然不假。方才臣妾到賢妃妹妹那裡坐了坐,得知安陽心有所屬,卻不敢告知皇上。臣妾倒是很樂意促成一段良緣,便帶她過來了。”
皇後隻要拐彎抹角地說話,通常就沒好事。皇帝和聲問道:“怎麼回事?”
“安陽相中的,正是皇上青睐有加的新科狀元郎。”皇後笑道,“安陽已先後幾次溜出宮去,為的不過是遠遠看上一眼。”
“母後……”安陽紅了臉,垂着頭,扭着手裡的帕子。
皇帝懶懶地倚着軟塌一側的大迎枕,“那又如何?”
“皇上不給官宦門第中人指婚,總不能不管自己女兒的終身大事。”皇後道,“兩個孩子年貌相當,一個有才,一個是金枝玉葉……”
皇帝一擺手,打斷她:“雖說驸馬也可委以重任,卻不能再留在翰林院。進士隻要尚公主,意味的就是斷了入閣拜相的可能。”
安陽的手攥成了拳,明顯緊張起來。
皇後不以為然,“話是這麼說,可讀書人就一定要入閣麼?興許狀元郎并沒那樣想。”
“他早就說了,先立業在成家,并不認為高中便是立業,是以,不談婚事。”皇帝神色冷淡,“回去吧。朕隻當你們沒來過。”
上次被皇帝發作的情形,皇後曆曆在目,不敢再說什麼,隻是滿臉惋惜地望着安陽。
安陽緩緩站起身來,忽地跪倒在地,“父皇,兒臣沒求過您什麼,這件事,您就成全我吧。我好不容易才看中一個人,若不能如願,生無可戀。”
皇帝多看了說話的人兩眼,唇角上揚,牽出冷酷的笑容,“這就生無可戀了?那你想怎麼着?出家、自盡,還是離開皇室,不需再聽朕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