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卿緩緩道:“你别說什麼為我好的話。三歲那年我哭鬧,你為了逗我笑,把我從樓梯口丢下去,效果真好,一下就暈,不哭了。”
季洪峰被季卿平靜的聲音定在原地。
他感覺耳朵嗡鳴,久遠的記憶刹那間占據所有心神。
那時候他隻是工作太忙,季卿太過哭鬧,他沒控制好情緒。
不算大的事情,季卿怎麼記這麼久。
又覺心中怅然若失,怒意瞬間偃旗息鼓,後悔與愧疚一股腦地湧上來。
好似指尖有什麼重要的東西緩緩流逝,他想抓住,卻不得章法。
季卿沖李管家招手,“李叔,麻煩去我房間拿放在床頭的手機。”
季沐思幽幽道:“二哥,你怎麼能叫管家一聲叔,卻不願意叫一聲爸爸。”
季洪峰的臉色刹時間難看,想發火又因為絲絲點點的愧疚忍住了。
季卿冷着臉專心吃山竹,酸甜的汁水刺激味蕾,又覺不夠,從透明果盤拿了一個橘子。
拇指用力,橘皮破了小口子,而後被季卿一點點剝開。
傭人們噤若寒蟬,一會兒怕季洪峰的怒火燒到他們身上,一會兒又怕季卿發狠。
視線卻不受控制地落在季卿的手上。
張欣躲在廚房偷看,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偶然間看到的詞句。
并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
她企圖在季卿身上找出原先蠢笨、惡毒、暴躁、戀愛腦的影子,告誡自己乖乖做事,把季沐思誣蔑季卿推他下樓的秘密爛在肚子裡。
可是現在。
季卿沉穩有禮,一雙琥珀色的眸子垂着眼看人時,帶着惹人憐惜的清冷疏離。
他的反應越是平靜,張欣越覺得季卿委屈。
她拳頭緊握,上前一步,“先生,三——”
聲音很快被李管家的話打斷。
“二少,你的手機。”
“謝謝。”季卿接過,憑借着模糊的記憶摸索了一會兒,在手機側邊的按鍵嘗試多次,終于按亮手機屏幕。
還未開始聯系季嚴俞,就被季洪峰奪了過去。
“手機,又是手機,天天除了看手機還會做什麼?你就不能——”
聲音戛然而止。
季洪峰垂眸一瞥,手機上的信息撞入眼簾。
【席沉衍說你昨晚出車禍了,為什麼不告訴我?】
【明天畫廊開業,我帶他去見你好嗎?别生氣了。】
他猛地看向季卿,喉嚨發幹,“出車禍了為什麼不告訴我?我是你爸爸。”
适才季卿說摔下樓,那一副無動于衷的表情,再次浮現在面前。
季卿越平靜,他越心驚。
兒子好像不在乎他了,分明他也是為了季卿好。
季洪峰嘴唇顫了顫,緊緊抓住沙發扶手,雙眼發暈。
他隻是教訓一下做錯事的兒子,怎麼會變成這樣。
“父親。”季嚴俞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季卿身後。
他把手搭在季卿的肩膀上,按住蠢蠢欲動的季卿。
在注意到弟弟寒着臉,壞心眼地扯亂胸前的小麥穗後,才繼續剛才的話。
“如果想YQ和張家繼續注資季氏,卿卿的事,以後您不要再插手。”
季洪峰面色一白。
YQ是季嚴俞脫離季氏之後創辦的公司。智能科技方向的新興産業,前途無量。短短兩年時間,累計的财富已經在海城家族裡占據一席之地。
至于季氏,主攻房地産,十年前風光無限,甚至隐隐壓席家一頭。
但是如今,房地産頹勢盡顯,即使季氏果斷發展其他新興行業,到底是有個吃錢的大頭在,資金流緊張。
如果YQ撤資季氏,雖對季氏稍有影響,到底是小打小鬧,成不了氣候。
然而,加上季嚴俞和季卿母親的張家就不同了。
公司傷筋動骨,股價跌落,董事會鬧事,季洪峰也會麻煩纏身。
他分得清主次,深深看了眼季卿,不再多言,轉身離開。
季沐思心中一緊,不安感愈演愈烈。
果然,不稍片刻,季嚴俞對季沐思道:“三弟,如果你想去德國留學,我可以安排。”
季沐思面色慘白。
孔知智的私生子哥哥,就是被孔父送去德國留學。
二十歲出國,三十歲還沒畢業。
回國遙遙無期。
讓他去德國留學,不得啃個至少十年生豬肉面包。
季沐思有些反胃,又在季卿冷冷地注視下咽了回去。
他打了個哭嗝,淚眼汪汪,“大哥,我隻是因為二哥推我下樓梯,才沒忍住針對他的,我真的好疼,那時候我都以為我快死掉了。”
季沐思垂下眼簾。
大哥雖然偏袒季卿,但是重規矩,他說出這些話,明面上不會對他動手。
可是季卿會哇。
這話剛落地,季嚴俞眼疾手快地圈住了季卿的肩膀,垂眸對上了一雙寒意浸潤的琥珀色眼眸。
他轉移話題,“席家來了一位做蘇幫菜的老師傅,我打包了一份松鼠鳜魚和櫻桃肉,要嘗嘗嗎?”
季卿:……
這個理由難以拒絕。
季嚴俞好會。
他跟着季嚴俞來到餐廳,等着傭人熱菜。
“我沒有推他。”
季嚴俞正在給季卿理着衛衣繩,他解開小麥穗,動作熟練地編了個小花苞,“嗯,我會去查。”
季沐思上樓時,恰巧看到這幕,雙手緊緊地摳着木質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