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明玉站了起來,神情反倒松快許多。
周珩亦站起身來,面色難看。
看着踏入堂内的人,他扯起嘴角,問候道:“中堂大人。”
鄭元亦拱了拱手,行了半禮,呵呵笑道:“今日怎麼如此巧,碰到瑄王在此處斷案?”
周珩冷笑:“不巧。奉皇兄之命罷了。鄭相來的正巧,不妨坐下聽聽。此事或與相府也有關聯也未可知。”
“哦?什麼案子,居然能扯上我相府?”鄭元眯起眼睛,撫着胡須疑道。
周珩道:“方才堂下這位常姑娘稱,前日見到金萬銀同武客官在有間客棧叙話,所說之地三清園飯莊與今日鹽案有關。她口中的武平志想必便是相府門人吧。”
“竟有此事?”鄭元神色一凜,“這位常姑娘何許人也?”
金萬銀冷笑一聲:“正是運鹽疑犯!我親耳聽見她說要運私鹽到西市去。”
鄭明玉眯起眼睛,“依下官見,如今這兩人各執己見。證人金萬銀說他聽見常青青運私鹽之事。
“常青青運鹽證據确鑿,卻聲稱自己是被冤枉的,全因武平志、金萬銀和三清園串通作案。然而眼下三清園不見,沒有證據。實在難辦。”
鄭元颔首:“看來非得審一審這武平志了。武平志是我相府門人不假,若瑄王要審,我便将他喚來,一問便知。”
“王爺以為如何?”
周珩冷眼看他,不置可否。
鄭元面色不變,捋着胡子笑呵呵道。
“不過,若隻是一個武平志,恐怕不夠。除非将有間客棧那日的人一一尋來,看看是否有人聽見這金萬銀同武平志談起三清園來,才算穩妥。”
“否則若這武平志萬一真是販鹽的老鼠,藏進相府裡頭,老夫也寝食難安。必得讓他露出真面目來,畢竟,他日日在相府,禍害了相府便罷了,若是無意間因此事驚擾了聖駕,本相可萬萬擔不起罪責。”
“不過,王爺到底年輕,還折騰得動,我是老喽!”
說着,鄭相擺了擺手,呵呵笑道,一派慈眉善目。
人人都知瑄王年輕,如今不過二十,堪堪弱冠。
可從鄭中堂嘴裡說出這話,便像是在嘲笑他乳臭未幹。畢竟即便是鄭元之子鄭明玉,也已經為官數年,較瑄親王年長幾歲。
周珩冷眼瞧他良久,緩緩開口,聲音如同淬了冰:“不必了。”
他在用皇上壓人。
即使傳來武平志,證明了武平志那日确實同金萬銀談起了三清園,也說明不了什麼。最多隻是大家都知道這三清園生意不佳,聘人救局而已。
除非嚴刑拷打,否則絕對問不出什麼名堂——可若鄭府已事先交代過武平志、買了他的命呢?
今日鄭元突然到訪,或許就是為防他将武平志屈打成招,審出結果。如此看來,相府是拿準了他不可能魚死網破。
若他保了常青青,雖多少會落人口實,可也算是兩相無事,倒還罷了。可若他不管不顧,非要揪着相府去查,不僅鬧得人仰馬翻,也未必有結果,或許被鄭元捅到皇上那裡,反倒要責備他行事不周。
已然失了先機,又無确鑿證據,三清園借着相府早已抽身而去。即便是殺了武平志,真正的幕後之人還高坐朝堂。
……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想通此節,周珩看着鄭元,一字一頓道:“罷了,武平志不必再審。聽我傳令,暫且将她二人扣下去,聽候發落。”
鄭元笑着道:“王爺怎麼突然改了主意?也罷,無論如何,本相這便回去好好管教我這門人,省得他再日後四處嚼舌!”
幾人裝聾作啞,談笑風生間,此事似乎便了了。
可聽得他所言,常青青如遭雷劈,她喃喃道:“為何……”
他不相信她……
為什麼?
他……不信她嗎?
還是别的原因……?
周珩下意識避過眼去,不再看常青青。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常青青臉色煞白,身子搖搖欲墜。她想再說些什麼,可環視一周,所見之人竟都面目全非。
要麼如周珩,避她似蛇蠍。要麼如鄭家之人,笑看她如同蝼蟻在海浪中掙紮。再别的,眼觀鼻鼻觀心,不分給她半點眼神。
常青青便住了口。
她慘笑道:“民女……無甚可辯解。隻求一事。”
她深深地叩了一記。
“此事幹系全因我起,與我這妹妹無關。我是生是死都無甚緊要,可小宋姑娘是無辜的。還請諸位大人垂憐,放過她。”
一旁的宋二花被她此舉吓了一跳,帶着哭腔道:“不——不可!常姐姐……”
周珩靜靜看她。
常青青原先有氣無力窩在一旁,這會兒卻突然來了精神一樣,直起身子,沖前方那位金枝玉葉的王子皇孫咣咣磕了幾個響頭。
末了,額頭重重叩在地上,她的臉緊緊貼着冰冷的地,低聲重複道:“……此事與我這妹妹無關,還求王爺放過旁人,求諸位大人垂憐!”
周珩在她磕頭時錯開了身,沉默半晌,竟沒說出什麼話來。
判官在一旁陰陽怪氣道:“這倒簡單,畢竟當時那鹽樣她運得确實也不多。隻是若想保人,你能擔得起全部的罪責不能?”
瑄王語氣平平,似是有些疲憊:“念在此人涉事甚少,又有……旁人擔責,宋二花可赦。”
常青青頭埋得很深,又叩了幾個響頭:“多謝幾位大人!”
宋二花被吓傻了,她不管不顧撲上來:“不……不行!常姐姐是冤枉的,怎麼能隻讓我一人……”
“小宋,你聽話。”
常青青沖她搖頭,眼神裡亮出些光,如同燒盡了的柴火堆裡星星點點的餘燼。
“你回去,跟我娘她們報個平安。我會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