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瞬間,其實沈落鸢很不想和賀庭雪進行任何交涉和對話,同時她心裡什麼逼問、質詢以及懷疑的念頭全部煙消雲散。
賀庭雪是怎麼僅憑一面之緣就判定她想成為太子妃的。
那是什麼金疙瘩嗎?她并不稀罕。
而且讓她更讨厭的是别人将她和箫昃衡拉扯在一起,自從今日确定噩夢或許在未來成為真實,她就愈發排斥箫昃衡,甚至她現在聽到箫昃衡的名字,她都隐約有些咬牙切齒,心裡浮躁着難以抹平的煩躁,卻沒有沖破口,就隻能在心中膨脹,最後鼓脹到一個令他都難以承受的底部。
她依舊懸着一口氣。
她不想當太子妃,她也不願意嫁給太子。一想到噩夢中的太子将她全家逼到絕境此刻的,她都恨不得給太子補上那一箭!
要是這裡不是獵場就好了……
沈落鸢低頭扣着箭羽,原本線型流暢的箭羽被她揉-搓到發毛,炸開,她卻忍不住産生新的遐想,這裡如果沒有太子的暗衛,沒有别的往來獵客,同時又是荒郊野外,瀚無人煙……那她,是不是就可以動手了?
這般仇恨太過濃郁,以至于短短幾息之間就在她的胸膛之中劇烈的上下翻滾着,掀起滔天巨浪。
一片沉寂之中,沈落鸢生生将自己氣紅了眼尾。
不過她尚且不知自己當下的表情在賀庭雪看來是何種模樣。
沈落鸢臉上的表情甚是鮮活,方才少女直起弓,預備射向野獸時,神色還是焦慮緊張的,現在兩彎葉眉輕輕皺着,不過女子幹淨白皙的臉上透露出少許不開心的模樣。甚至,賀庭雪掀開眼皮,慢條斯理地打量着,對方似乎有些嫌棄……
咬牙切齒,下-唇都快沁出血。
往後幾息,眉眼之間還可見那隐藏不住的厭惡。
樹上的賀庭雪頓了頓。
她在嫌棄什麼?這很明顯就是嫌棄。
是在嫌棄他說她要嫁給箫昃衡嗎?
雖然那個太子從頭到尾沒什麼優點,人又平庸,有點小聰明,卻不多,還有點自私自利,嫉妒心有點強的缺點……不過,他當下那地位的确優越,這滿皇城的女子就沒有不想嫁給太子的。
她卻不同。
她看上去是真的嫌棄。
那模樣,就像她黏上太子就和沾上粘什麼髒東西似的,還甩不開,所以才恨不得立刻和太子隔開個十萬八千裡。
他來得比沈落鸢早得多。
他之前這樣居高臨下地看着沈落鸢,還将少女進入他眼簾後的一切行徑和神情納入眼中,他看她直起弓,明明搭弓拉箭的動作幹脆利落,準頭看起來也不錯,沒想到硬生生猶豫着放下弓箭,讓另外一名女子拔得頭籌率先救下太子。
他起初以為沈落鸢害怕誤傷太子,所以才躊躇到她都手臂都開始洩力,最終手臂顫-抖才放下弓箭。
不過現在看來,她本就不願救太子。
這就有意思了。
也不知道這姑娘是哪家的人家?
家世又是否顯赫到無需成為太子妃就可顯耀終身?
她不救,實為避讓。
甚至,是她對那位太子完全無甚好感。
能舍得放棄日後來自皇室的厚禮都要依着自己的性子“見死不救”,她對箫昃衡的不待見到底有多濃厚。
賀庭雪忍俊不禁,原本輕輕扯起的眉頭徹底舒緩下來。
但看着對方顯然再次陷入對箫昃衡的厭棄情緒,無法自拔……
賀庭雪眼眸微眯,他忽而又輕笑一聲。
真是好大的氣性。
高處少年的輕笑聲極為輕緩,卻像個輕柔羽毛一樣輕輕刷着沈落鸢暴動着的心脈。
過往的陰暗潮濕被熾陽籠罩,她突然渾身宛若被暖陽照拂。
沈落鸢突然松開唇-瓣,終于,她從過去的陰影中走出,擡頭看向斜上方的少年郎,一字一頓:“我不稀罕。”
“什麼?”樹上的賀庭雪笑意微凝。
但很快,他明曉對方這句話的意思。
-真可惜,這一箭下去,你本可成為太子妃。
-我不稀罕。
賀庭雪本以為沈落鸢并不會回應他,京都的女子大多這樣,含蓄内斂,甚少主動和外男說話,也不會抛析自己的内心看法,就像一個個漂亮精緻的花瓶,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卻全無的靈魂,也不給别人探究她們靈魂的機會。
可現在,這裡有一個世界絕無僅有的漂亮花瓶跳了出來。
“那你稀罕什麼,皇後嗎?”
少年從樹上跳下,表情玩味。
這一刻的沈落鸢卻在認真思忖對方的話。
上輩子的她已然做到了皇後的高位,卻碌碌無為,蹉跎在後宮之中,無端地悲春傷秋;這輩子,她還有很多必須要完成的事情,為此,她需要權勢、地位、和無條件的擁附……
沈落鸢低下頭,仔細清數着箭筒裡的箭:“有何不可。”
她想當皇後,卻不想嫁給現在的太子箫昃衡。
可誰說世上隻有一個太子。
她已然認出了眼前的少年是賀庭雪,他就是上一輩子帶兵攻破帝都的屬國太子,攻城略地,兇煞名起,卻在打入冷宮後,全了她一場體面。
原本名不正言不順,從南屬國一路攻打入京,可賀庭雪拿下那道聖旨後,卻硬生生的壓下了所有的惡名,被文武官員追崇登位,就連昔日跳得最高、反複彈劾箫昃衡暴政的文官們也對新的這位帝王無言可彈。
他是一位好皇帝,他登基後,朝堂清明,百姓也逐漸從天災中走出。
既然賀庭雪未來會成為皇帝,她為什麼不嫁給他。
沈落鸢想,如果嫁人,她這輩子就嫁給他。
權力和愛情,她總得握住一個。
當然,她自然也可以不嫁人。
隻是不曾想,她的話剛一落下,對方原本玩笑似的意味突然變得難以形容,他看着自己,明湛的眼中似乎印有同情,又有些一言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