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正襟危坐,心緒若明若暗。
年近十五的姑娘,還是丞相家的女兒,放眼望去,除卻皇室子女,沈落鸢當屬佼佼者,這個年紀本該有了思慕的對象。但皇帝沒想到這丫頭居然來了個無心儀之人?
那太子算什麼?
君王的視線莫名落在了皇後的臉上,皇後之前還說要給太子同丞相家的這丫頭拉姻親,這丫頭這不就當面給拒了?
不過太子的婚配……他的确要好好思忖思忖,雖然皇後是他名義上的皇後,太子是眼下國都的太子,但是要和丞相一家結姻親,這頭是他重望的臣子,如若丞相不悅,反而失了君臣和諧。
所以這丫頭今日言明也算好事。
隻是今日這丫頭縱使不嫁太子,他一言既出,也可把她許給她的心儀之人。
可好端端的,她來了個無心儀之人。
但是眼下,帝王的視線落在了沈落鸢身邊的黑少年郎身上。
也不知道沈落鸢這丫頭眼睛怎麼長的,賀庭雪這小子的容貌不是尚且不錯?應當是相處不夠多,今日第一回見面,否則應當也會喜歡這小子的臉。皇帝摸了摸有些胡須的下颌,一雙眼睛含-着莫名的深意。
對于這小子的臉,帝王還是認可的。
雖說他平日裡穿得又黑又冷峭,仿佛一隻插在純黑劍柄上的利刃,掩着鋒芒,還時不時地就殺氣畢露。
等等,這小子什麼時候臉變得這麼臭了?
不過臉黑成這樣,也不辜負他的好相貌,也不知道這小子以後要憑借這張臉去騙誰家的丫頭。
其實他對沈落鸢很滿意。
年紀輕輕,醫術冠絕,風評不像京城裡那些嬌嬌的姑娘娘子,隻知道争頭面。
今夜他可算瞧出來了,丞相家這姑娘絕對不像他這丞相所言,是個草包花瓶女兒,也難怪皇後幾次三番在耳邊叮咛着要拉下沈落鸢和太子的婚事。
這樣的姑娘配太子有些不合适了。
不過也不能給賀庭雪硬許姻親。
再者賀庭雪這小子難得從南屬國過來,要是把這個臭小子給氣到了,又是十年八年不回京,所以哪怕即便皇帝滿意丞相家的這個女兒,也尚未輕易許下聖旨。
于是深思熟慮過後,帝王颔首:“今夜你救治太子有功,若你日後有心儀之人,兩情相悅,朕便給你們賜婚。”
後面還能賜婚?!
沈落鸢眼前一亮,昏惑褪-去:“謝陛下!”
這個謝恩倒有幾分真心實意的意味了,便完全踩中了她的心思,現在沒有拿下賀庭雪,硬是要嫁給賀庭雪可不就得罪人?
但不代表以後她拿不下賀庭雪。
等她試探了賀庭雪,隻要對方對她不排斥,她便要立刻請求聖上賜婚,将她和賀庭雪徹底綁死!
僅此一事,沈落鸢還得了許多旁的賞賜,珍貴的人參靈芝、名藥、醫術典籍,比起那些绫羅綢緞,珠钗玉石還要合沈落鸢的心意。
看沈落鸢眼睛發亮,目若懸珠,陛下更是暗自心中點頭。
倒是個不慕名利的丫頭。
那便更不能許給太子了,若是因此耽誤錯待這丫頭,他這看似文質彬彬的老丞相可也不是吃素的。
但時候不早了,明日還要上朝,帝王意欲休憩,本已在宮裡給丞相和沈落鸢安排了住處,但丞相要守着沈落鸢。
而沈落鸢則仁心熱忱,堅持等太子無礙。
安排的殿所空無人住,帝王同時看向旁邊正雙手抱胸,毫無離去意味的賀庭雪。
沒想到今夜賀庭雪似乎興緻極好,除卻先前因為未知緣由短暫地黑了黑臉,但他很快恢複平靜面龐,要在這裡停留瞧望太子,還端的一副關心太子的熱情模樣。
無一人離開,看着正在下頭,面無表情,表情微漠地吃點心的賀庭雪……帝王便也留下了。
沒想到這一-夜,太子病情反複。
“皇後娘娘,大事不好了,太子突然起了高熱,口吐白沫,還渾身抽搐不已!劉太醫還請沈大夫快些去裡頭瞧瞧!”
通傳的是劉太醫的同僚,此刻劉太醫在裡面束手無策,隻得讓他快些出來通報。
為的,還是沈大夫。
皇後原本困頓疲倦,正在撐着腦袋打盹,聞言立刻擺擺手:“去!快些去!”
沈落鸢歎了口氣,箫昃衡怎麼不一下子燒死過去呢,還是太子箫昃衡命硬,這讓上輩子一家子早死的沈落鸢實在有些羨慕。
當下她放下手中的桃花酥,剛預備提起醫箱跟上王太醫,突然身前閃來一道黑亮身影。
原本正在和丞相交談的賀庭雪挑眉,同樣放下咬了一口的桃香糕點,目色飒然:“他們孤男寡女,不合适吧?”
皇後:“??”
低頭抿茶的皇帝突然茶汁燙了口,他忙不疊放下龍紋杯盞,咳了咳:“?”
小東西他什麼時候管過别人的事情了?
沈泊淵也覺得不合适,但他是臣子,在帝後面前,許多話并不合适去說。
四下無言,一直躬身的王太醫屬實拘了一把汗,怎麼有人敢在這般危急關頭攔着皇後娘娘,要知道太子殿下就是皇後娘娘的命-根子,宮裡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而當下,攔在沈落鸢面前的賀庭雪已經淡笑一聲,少年彎腰幫沈落鸢提着醫箱,動作慢條斯理而又從容自若:“我同她一起去,省得日後……說不清。”
這就在内涵些什麼了,皇後臉紅一陣白一陣,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隻看着帝王。
但沈泊淵這邊……有人願意陪閨女一起去,沈泊淵捋着胡子,之前看賀庭雪不順眼的地方似乎也稍稍順眼了些。賀庭雪樣貌不錯,年齡比鸢鸢稍大兩歲,他聽家裡羨書說了,老大同賀庭雪動了手,居然也沒有猜賀庭雪手上讨好。
隻是一個男兒家,怎麼喜歡吃那種甜絲絲的東西?
桃花酥都已經吃了快小半碟兒了。
而他們家兩兒一女,除了鸢鸢這個小姑娘,那兩個兒郎都怕甜怕的要命。
一點點小小的介意被微妙的放大。
但他眼下願意為鸢鸢說話,想來兩人之間應當有些相處與交往,否則這位性子那麼冷,怎麼會願意當下突然就出頭。
皇帝更是沒有拒絕的意思。
他算是看出來了,小東西對丞相家的這丫頭……似乎有些心思不純。
平時宮裡送出去的糕點點心,哪一樣入了他的口,都被他嫌棄甜膩不爽口。
然而今夜這桃花酥,他可是用了一塊又一塊兒。
于是沈落鸢第二次進太子内室,就多了個跟班。
太子的狀況比太醫說的還要嚴重些,目前他整個人燒起了高熱,渾身滾燙,臉頰抽搐,嘴邊還隐隐有着白沫,而原本處理好的腿骨傷口已經浸出來新鮮的血液,很快染濕了剛換的被褥。
血紅一片。
賀庭雪亦步亦趨地跟在沈落鸢身後,盡心盡力的扮演她的随侍身份,不等沈落鸢說話,就給她開了藥箱,笑若燦星:“要針麼?”
“……”沈落鸢剛欲說話的唇重新閉上,她隻莫名的看了賀庭雪一眼,随後埋頭重新為太子施針。
雖然沈落鸢很想箫昃衡死,但是現在衆目睽睽之下,在場的都是宮裡浸-淫許久的太醫,個個人精,眼力勁兒更是有的,所以她不會在此事上冒險。左不過箫昃衡現在的腿已經站不起來,這暫時便夠了,往後如何,那都是太子的命數。
少女施針的手法幹脆利落,甚至還沒就着光線看清具體的穴位,哪一個長長的銀針就準确紮入确切脈穴。
劉太醫歎為觀止,自覺醫術淺薄,隻吩咐備藥。
燭火搖曳,銀針飛顫。
太子終于不再口吐白沫,許久後,他隻雙目失神,瞳孔渙散的看着頭頂漫帷。
沈落鸢已然收針。
她方要重新帶着東西出去,箫昃衡突然道:“沈……沈落鸢?”
沈落鸢腳步微亂,冷澀道:“……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