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昃衡目色怔怔:“獵場當日,是你救的本宮?”
沈落鸢的心口蓦然一驚,尤其等她對上箫昃衡漆黑的瞳孔,期中似乎有很多她琢磨不透的東西。
但這已經不是上一世了。
她煩躁地意-欲垂頭塞耳,語氣淡漠又疏離:“太子殿下并非民女所救。”
她不願和箫昃衡有任何瓜葛。
豈料她一語落地,箫昃衡竟當即攥緊身下華麗的被褥,男人的手被青筋抱起,原本和緩下來的蒼白膚色竟然再次湧上濃郁血色,他竟然裹着重傷,坐起了身:“不可能!怎麼不是你救的本宮!”
沈落鸢的眼眸蓦然眯起。
箫昃衡這是什麼意思?明明那日遊獵,他都沒有瞧見自己,為什麼确定是自己救的他?!
還有他現在看向自己的視線!
哪怕心裡翻起今天驚天波濤,沈落鸢也面容澹然,隻是她的聲音繃得很緊,聲線發澀,尾音料峭:“太子殿下一定是認錯了,救了您的,是尚書之女華媃雲,而民女當日……”
“當日她同我在一起。”亮起的男聲明湛皓軒。
沈落鸢冷噤:“??”
沈落鸢循着聲音看去,出聲的居然是守着藥箱,一直沉默不發的賀庭雪。
賀庭雪信步閑庭,狀似認真解釋,卻冷不防诮言:“太子殿下,遊獵當日她一直同我在一處,我們可沒那般好運氣能從猛虎之下長箭救下太子殿下,如今滿朝文武都知曉,是華家的姑娘救下的太子殿下。”
雖然一口一個太子殿下,可他的語氣不是全然的尊敬。
吊兒郎當的,仿佛噙着玩味的笑意。
對上太子目眦盡裂的神色,他也不畏懼,反而越說越暢快,舒眉展眼:“太子殿下真是好運氣,不對……是好福氣,聽說華家姑娘早就傾慕太子殿下良久了。”
沈落鸢:“?”
真的假的?她一個土生土長的都城人怎麼都不知道這個消息,而且賀庭雪不是剛來不久嗎?京裡的事情他都知曉?
而且他嘴上說着好福氣,那語氣可不是這樣。
意氣自如,陰陽怪氣。
之前被賀庭雪這般戲谑對待過,沈落鸢摸不着頭腦,不過現在賀庭雪對着的是箫昃衡……那沈落鸢就随他了,甚至伫立旁聽時,沈落鸢的心情都輕松了許多。
但在旁人看來,氛圍卻實打實地瞬間變得微妙起來,在場的所有太醫的頭低地愈發的低,不敢側耳繼續聽,這感覺……他們怎麼覺得沈大夫和賀皇子關系怪耐人尋味的。
而且太子殿下為何突然昏厥。
沈落鸢本就懶地擡眼看箫昃衡,聽太醫一頓驚呼,便見太子成功地暈了過去,不知道是被二人的言語氣的,還是身上的傷太過嚴重。
總之落在沈落鸢眼中,就是一個白眼過後,他就筆挺挺地摔躺了回去。
好在無大礙,他們還要等候了許久,中間起了心新一次的高熱,都是沈落鸢紮針。
直到次日正午,箫昃衡終于穩定了。
沈落鸢守了許久,起身時腳步有些虛,沒注意到身後黑衣男人擰眉後微擡的手,她已然扶好了雕漆紅柱。
賀庭雪目色不明:“走?”
沈落鸢點點頭,下颌微緊:“嗯。”
這時早朝已然結束,沈泊淵跟着龍蟒黃袍在身的君王匆匆下朝,來時還穿着朝服,見到沈落鸢,沈泊淵上看下看,确定對方無礙,這才安心。
隻是他看向沈落鸢身候的賀庭雪,關切之意随之削減:“多謝賀小皇子照看我家鸢鸢。”
賀庭雪含笑,神清氣閑:“丞相大人客氣了。”
終于可以離開,沈落鸢不願意在宮中多浪費時間,她跟着沈泊淵離開,隻是不曾想,賀庭雪也徑直和沈泊淵一起。
少年安然處之,不以為怪。
然後,黑衣少年眉眼帶笑,突然認真且熱切地道:“丞相大人當真如傳言一般,文人風骨,儒雅古意,令人羨學。”
沈泊淵:“?”
偷偷打了個哈欠的沈落鸢:“?”
他,這是在給她父親拍馬屁嗎?還當面吹捧?
同樣,還沒離開,剛巧聽了個馬屁尾巴的皇帝:“???”
這是小東西能說出口的話?
這小東西明明認為全國都的人都要圍着他轉,哪裡會将别人納入眼中。
就連他,也時常愛搭不理的。
現在卻對着他下頭的一個臣子再三吹捧。
“傳言?”這邊的沈泊淵如夢初醒,他似乎覺察到某處帝王陰冷的眼神,為人臣久已,他立刻眯眼鄭重道:“傳言不真,不知小皇子在外頭聽到了什麼,但如今天下海晏河清實乃陛下禦下有道,陛下實屬明君。”
賀庭雪隻輕笑,不再多語,但點墨瞳仁中的欽佩溢于言表:“丞相大人不必謙虛了。”
沈泊淵:“……”
!!!!
能不能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他?!
後頭的刺芒更勝,沈泊淵冷汗疊起。
賀庭雪覺得對方接受到了他的好感,這才收回視線看向沈落鸢,眼波流轉,劍脊之上的暴風消弭于無形,餘下的隻有神氣沉然:“沈妹妹當真有一手好醫術,不知日後可有機會給我診脈?”
沈落鸢狐疑看着他:“好。”
賀庭雪笑意更濃,索性信步閑庭,踱步她身邊:“那沈妹喜歡什麼點心,我讓屬下提前備好,對了我稍小你兄長歲餘,若沈妹妹不棄,也可喚我一聲哥哥。”
哥哥?
沈落鸢好像被雷轟了一下。
這樣的對話有些熟稔了,不捎多想,當初獵場的對話盡數湧現在腦海。
沈落鸢沉默了。
賀庭雪對叫哥哥這件事這麼熱衷的麼,他是不是也經常在外頭同旁的小娘子這般說?左一個哥哥,又一個哥哥……就很沒有個正形。
沈落鸢裝啞巴,不吱聲,隻低頭玩弄袖扣。
實在是手上沒東西了,她的醫箱自始至終都在賀庭雪的手上。
怎麼會有這麼自來熟的人呢?又這麼多變。
沈落鸢抵了一口氣,她才不缺這麼一個哥哥。
而且他明明不喜歡她,對她忽冷忽熱,之前還疏離她,不要她白送上門的禮物,現在又湊到她面前,讓她叫一聲哥哥,還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
等她看着不遠處的帝王,電光火石之間,沈落鸢似乎明白了什麼。
原來是為了在帝王面前做樣子。
沈落鸢迅速地反應了過來,那她叫一聲又不吃虧。
于是她擡頭,淺茶色的瞳仁在午前暖陽下,閃着日珥的光燦。
“好的,賀哥哥。”
須臾一瞬的春風,帶着草木香囊的淡香。
——賀,哥哥。
錯愕間,賀庭雪清楚聽到胸膛傳來的劇烈脈動聲,咚咚咚,一下又一下,有力地沖撞着他的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