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雪尋找了塊完整的瓷磚站着:“我也要洗頭。”
這裡的浴室是公共的,沒有隔斷遮人隐私,晝明燭不想和他坦誠相見:“輪流洗。”
“可是這裡明明有一排花灑。”
“那些都壞了。”晝明燭睜眼說瞎話,把他往外邊趕。
南雪尋邊被推搡着邊回頭問:“那香蕉皮?”
“香蕉皮幹了,我摔不了。”晝明燭的語氣毋庸置疑。
直到把浴室的門反鎖上,晝明燭才繼續脫下衣服。
扣子一顆顆解開,白膩的皮膚暴露在空氣裡,他的肩背瘦削,小腹上有一層薄薄的肌肉,線條漂亮流暢。
被血一遍又一遍浸濕的襯衫粘在了皮膚上,揭下來後丢到一旁。
褪去讓人不适的衣服,晝明燭吐了口氣,擰開花灑,沖掉身上的血污。
冷水順着脊背一路滑下,滾過後背的一處殷紅紋身。那是一隻栩栩如生的水母圖案,外傘蓬松靈動,長長的觸手飄逸向下,直直延伸到尾骨深處去。
有些東西,是不能被外人看到的。
室内響起嘩啦啦的流水聲,南雪尋倚靠在門外的藍色牆壁上,百無聊賴地擺弄着兜裡的小貓發圈。
晝明燭真是個奇怪的家夥,有點吵鬧,内心想法和實際表現出來的大相徑庭,仿佛時時刻刻壓抑着什麼。
方才他問起自己的家庭,倒讓南雪尋有些意外。
家庭,聽起來十分久遠的一個詞。
曾經那個人也提起過這個詞,他興許是極度重視家庭的人,所以才會在危險特殊的環境下提及家庭。
那時,他說:“你可以跟我回家,我帶你走。”
寂靜中隻有雪花落下的細微聲響,木牆縫隙透進幾縷冷冽的光。
南雪尋想,徹頭徹尾的騙局,他被利用了個遍。
剛溜進那裡時,邊緣區的林子裡下了一場初雪。
他從研究所裡逃出來,凍得全身失去了知覺。樹枝随寒風搖擺,不遠處一夥穿着統一的人逐漸走近,押送着一群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小孩。
他們沿着某條路前進,盡頭是一棟木質建築。
他決定進去取取暖,實在不行搶點工具把房子燒了,也能暖和起來。
室内較外邊溫暖了許多,凍僵的四肢回溫發燙,他找了個機會混進小孩堆裡,被一個粗暴的男人推了一把。
“老韋,怎麼有個小孩沒綁住?”男人喊道。
另一個被稱為“老韋”的同夥撓了撓頭皮:“可能是這一批太多了,我給落下了,瞧我這眼神。”
老韋走過去,上下打量着小孩,驚愕道:“我嘞個娘,怎麼像個鬼娃娃,太瘆人了。”
他純黑的長發幾乎要垂落到腳踝,雪白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貓兒般上挑的圓眸一眨不眨,一眼看去像活人堆裡的鬼魂。
“我和他們是一樣的。”小孩突然道。
他在這種地方,倒還要追求一個集體融入感。
于是,他被戴上鐐铐送進了一個房間。
房間裡隻有一個人。
壁爐裡殘留的灰燼散發着淡淡的焦味,角落裡堆着幾捆幹柴,那個栗色頭發的孩子就這樣坐在柴堆之上,笑眼盈盈地跟他打招呼:“你好,舍友。”
他覺得十分奇異,這個孩子和其他孩子截然不同,那些小蘿蔔頭或是瑟瑟發抖,或是抱團痛哭,或是茫然無措。
這人卻在對自己笑。
見他沒有反應,栗發小孩又問:“你叫什麼?”
“014。”他報了三個數字。
“名字,我是問你名字,你這人真奇怪,難道沒有名字嗎?”
他靠近014号,彎腰攏起他的一縷發絲,不吝誇贊:“漂亮。”
014号緩慢地眨了下眼睛:“那種東西,我好像沒有。”
“欸——”栗發小孩拉長音調,格外誇張地說:“你居然沒有名字?你的媽媽沒有給你起名字嗎?”
014号在心裡模仿了一遍對方剛剛發出來的聲音,又聽見對方繼續道:“那我給你起一個吧?”
窗外,雪越下越大,他拖着鐐铐在逼仄的屋子裡轉了一圈,旋即道:“就叫南雪尋,怎麼樣?”
“南、雪、尋……可是南方很少下雪。”014号說。
“是的,它的意思是——稀有的、不可多得之物。”
孩子背對着上鎖的玻璃窗,天光洩入,給他的周身渡上一圈淡光,淺笑時右眼的小痣被卧蠶凸顯了出來。
稀有的、不可多得之物。
南雪尋撫摸着發圈上的貓頭,圓溜溜的眼珠似乎是在嘲諷他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