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走了,明錦才阖上窗,轉過身來看向身後若有所思的嬷嬷,輕聲問道:“嬷嬷,是母妃有什麼吩咐麼?”
每月鎮南王府都會遣人過來添明錦的香火錢,順帶将信件物品等一同帶來,隻是往常都不來見她,免得叨擾她養病,隻叫道童轉交;沒料這次竟是母妃身邊十分倚重的趙嬷嬷親自來了,特意說要來看看她。
消息遞過來的時候,明錦剛好抄完經卷,遂徑直去了前殿的小閣樓見她。路上她還一直在想趙嬷嬷親自來的緣故,這會兒心中終于有了底。
趙嬷嬷慈愛地看着明錦,道:“娘娘心中記挂小殿下,怕小殿下想家,憂思傷神,遣奴婢來看望小殿下,還帶了些衣裳來。”
她這般說,明錦的鼻頭已經有些酸了。
她出嫁的第二年,病痛還是奪走了母妃的性命,明錦被謝長珏那些無謂的理由拖着,沒來得及見母妃最後一面。
那時候趙嬷嬷也是這般慈愛地看着她,含着淚說道:“娘娘去的時候,還一直念着殿下,娘娘不怪殿下趕不及,隻怕殿下來的路上摔着。
娘娘吩咐奴婢,要告訴殿下,日後夏日要記得消暑,冬日要及時穿衣,她這一走,殿下便成了沒娘照看的孩子了,定要好好愛惜自己。”
想起這些,明錦的手都有些顫抖,險些就滾下淚來。
趙嬷嬷見她紅了眼眶,以為她是當真想家了,便從懷中取了一小包油紙封的糖放進她的手裡,溫熱的大掌也拍着她的脊背,輕聲安撫:
“再有幾個月便是年節了,小殿下好好養病,世子、娘娘與王爺都在等着小殿下回家團聚。這糖是小殿下幼時最愛吃的,一日吃一顆,待吃完了,便正好是回府過節的時候了。”
她還将明錦當小娃娃哄。
長輩視之,子雖長,猶幼童也。
趙嬷嬷如此,母妃更是如此。
上天既給了她一次重活的機會,她便不會允許這樣的事再次發生,母妃的病她占了先機,還有轉機。
趙嬷嬷又陪明錦說了一會子話,揀了些趣事逗她開心,見她不哭了,還差人拿了幾雙她親手納的鞋襪,勞她帶回去給母妃用着,這才安心啟程下山去了。
明錦送她到觀門口,見她上了馬車,骨碌碌行遠了,這才轉身回去。
鳴翎去送了雷擊木的印章料子回來,聽說趙嬷嬷來了,有些好奇:“嬷嬷年紀大了,怎麼也颠簸上山,是府中有什麼要事麼?”
“姑姑若是知道,恐怕要鬧了。”明錦笑着打趣她。
鳴翎見她不願細說,也不深問,見她有興緻玩笑,還逗她兩句:“怎麼,殿下這一病,還不怕奴婢了,那酥酪還吃得殿下轉性了。”
說起酥酪,明錦隻覺得口中燎泡更痛了,隻讓鳴翎吩咐,以後院子裡不得再見一點酥酪。
鳴翎還不知道此事到底是怎麼回事,若是她知道,恐怕要鬧個翻天。
到了夜裡,明錦覺得疲倦,早早便歇下了。
隻是躺在紗帳下,她翻來覆去睡不着,又想起白日裡趙嬷嬷來的那一趟。
她沒告訴鳴翎,趙嬷嬷親自過來,是來替母妃看一眼謝長珏的。
前世裡趙嬷嬷也來了這一趟,隻是彼時明錦因口中的燎泡惡化,吃了藥昏昏沉沉睡下了,不曾見到面;
後來才聽鳴翎說,趙嬷嬷留下東西後,正好碰見謝長珏趴在她窗外等她醒來。謝長珏在外頭又憂又急,一天滴米未進,看到謝嬷嬷後,還拉着她的衣袖問能否允他進屋看看,十八/九歲的少年人眼圈都紅了,可憐極了。
趙嬷嬷回府之後不久,母妃應當聽聞了此事,便來信給她,說是她将及笄,府中已開始為她相看夫婿;然後又問她進的香不香,身邊人可得她心意。
她不懂母妃意思,如同往常一般報喜不報憂,再後來等她回府及笄之時,便聽說家中已給她定下婚事,是祁王世子謝長珏,那一段的金玉良緣、青梅竹馬之事,也從此開始廣為流傳。
想來這個時候,種種緣由下,父王便有屬意謝長珏的意思,趙嬷嬷過來,也是想替母妃看看謝長珏究竟如何。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原來的明錦,便是知道趙嬷嬷所來的意義,恐怕也無法阻攔。
但她上一世已經跌了一回跟頭了,再不願意去蹈謝長珏那個火坑。
是以,她見謝長珏與少天師似有些不對頭,知道以他的性子會做出些什麼來,便故意将嬷嬷引到窗前叙話,叫其看了個全程。
趙嬷嬷是母妃的陪嫁嬷嬷,對母妃與她很是忠心,今日所見必會轉告母妃。
母妃疼她,定然不想她嫁個性子不好的夫婿,即便今日是一樁小事,也夠在這樁婚事上紮根刺了。
思及此處,明錦稍稍安心下來,橫豎她明年年中才及笄,婚事也不是那樣着急,等年節她回王府,再親自與父母分說。
隻是她重生一遭,自然不僅僅是要擺脫與謝長珏的婚事,還有許多事待她去做。
兄長被山石砸中,絕膑而亡,此事太過蹊跷,前世便懸而未決;
爾後父母接連崩逝,鎮南王府傾頹敗落,壞事接踵而至,毫無喘息之機。前世她被沖擊得回不過神來,但後來在謝長珏後院蹉跎的那些歲月裡,她再愚笨也品出些可疑之處來。
好在她重生的時節尚好,父母手足尚在,她有前世的諸多記憶,便很有轉圜之機。
如此翻來覆去,明錦才終于有了些睡意。
隻是眼才剛剛阖上,外頭遠遠地又傳來些喧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