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做什麼?”因着雲郗自己的事兒,清虛真人本就生了他的氣,才叫他在外頭罰站,這下聽他擅自開口,頓時皺了眉頭,“回外頭站着去。”
雲郗卻依然推了殿門,光風霁月地一禮:“真人聽我說罷,我再回去站着也不遲。”
明錦回頭,正瞧見他進門來的身影。
他逆光而來,身量修長,身上正披着那一件兄長穿不上的狐裘,為他添了些人間富貴花之意。
明錦眼含感激,與他對視一眼,竟似在那雙不沾凡間喜怒的眼中瞧見些許安撫,但再眨眨眼,他依舊是那般超凡脫俗的模樣。
他進到殿中來,在經過明錦身側的時候停下,沖着一直跪在地上的明錦伸了手:“殿下請起,三清殿中寒涼,恐傷了身子。”
明錦不敢随意起來,看了清虛真人一眼。但不等清虛真人言語,雲郗淺淡的嗓音便在耳邊響起:“真人如此善心,想必不願見殿下因此病起。”
清虛真人見狀,喉間逼出一聲笑:“世所罕見,倒叫人看出雲少天師的慈悲心腸。”
明錦隻覺得二人之間不似尋常父兄師徒,清虛真人這話隐有些陰陽怪氣之意,心頭浮現淡淡的驚異。
隻是她此刻更為挂心兄長的腿腳之病,見清虛真人話雖帶刺,其實卻無阻攔之意,想是有了雲郗在此,事情說不定還有幾分轉機,便大着膽子,扶了雲郗的手臂,重新坐回蒲團上。
而雲郗竟從懷中取了一隻手爐出來,放在她的懷裡,見明錦驚詫的目光,聲音淡淡:“禮尚往來。”
明錦反應過來,這位少天師約莫是個不喜欠人情的性子,上回送他雷擊木,他以藥囊相贈;今次送了氅衣給他,他便捧了手爐來。
她悄悄在心裡記下了,收了手爐,回以一個笑。
明錦生如明珠璀璨,即便不施粉黛,不着钗環,這般一笑,仍舊如春風碰酒,昭昭醉人。
雲郗眼底微微深了些,點了點頭,移開了目光,似是并不在意。
但清虛真人在上頭,不經意将這二人模樣收入眼中。
因雲郗的事,他這兩日心中來來回回憋了火氣,又從明錦處乍然聽了那件自己許多年都不敢面對的過往,心頭起落,隻覺得如漏了氣的鼓球,一時間有些茫然。
他太了解雲郗的性子,看他面上還是那般清冷,卻分明見他一貫緊抿的唇角平了下來,幾乎可見半個笑模樣了。
他在觀中十八年,清虛真人鮮少見雲郗面上有笑,這驚異一時間超過了他對今日這種種事的心緒,心中不由得浮起幾分若有所思起來。
正當他想單獨問問雲郗之時,卻聽雲郗恭謹道:“真人,可否借一步再談。”
他二人便這般去了偏殿。
明錦不知他二人私底下要談些什麼,隻是憶起雲郗那微含安撫的目光——她又忽然想起,前世裡雲郗曾提起,他與兄長也曾相識。大抵是相交一場,他亦想盡力而為?
于是在鳴翎進來,伺候她用了些暖身的茶水之時,明錦眉眼彎彎地和她講:“雲少天師,果真是這世上難得的心思良善之人。”
雲郗的道童聆竹碰巧來殿中更換供花果品,聽得此一言,笑得如花兒似的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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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世上難得的心思良善之人”雲少天師,正立在偏殿中,被清虛真人定定地打量着。
二人方才進了偏殿,清虛真人并未直接開口問他,隻是如同不認得他了一般,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幾眼,這才開口:“真是新鮮,堂堂雲少天師也會管旁人的閑事,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雲郗聽出他的揶揄之意,面上卻淡然的很:“我與鎮南王世子曾有些相交,若他病重至此,是應全了這一份相識之情。”
清虛真人不知信還是不信,搖了搖頭,忽而後知後覺地發現,雲郗被他罰出去一趟,身上竟換了一身氅衣,這般清貴模樣,倒與他尋常渾然不似。
穿衣的事,清虛真人倒不會問他,但他想問的雲郗業已将他的話頭皆堵死了,他不想說的話,問再久他也不會開口。
清虛真人一時無話,幹脆尋了個蒲團坐下了。
他不說話,雲郗便也不多言語,隻是卷了衣袖,親自為他倒了一盞熱茶,捧到他的面前。
清虛真人卻不曾接他的茶,微微阖着眼,養起神來。
從明錦口中說出的那一樁舊事,如綿針一般哽在他的喉頭。
那樁事情,他埋在心底三十年,觀中人亦換了幾波,無人再提,卻不想今日雲錦說起,好似将一塊長好多年的瘡疤忽然掀開,露出下頭千瘡百孔的血肉。
他默了許久,才問起:“若是你,你當如何?”
“真人,我不知當年事。”雲郗将那盞涼了的茶放在一邊,斂了衣袍,坐在他的身側,“但若是問我,我自然盡力而為。”
清虛真人有些意外:“你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