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盡管說。”
木遠澤打量着明錦面上的神情,輕聲道:“我前些日子去府上,阿镌的腿腳愈發不便了,恐怕不便出席年前的大獵。”
他頓了一頓,看明錦的目光夾雜着些溫柔的憐惜:“我阿爹說,今年大獵有天使旁觀。阿镌不去大獵的話,你父王隻能擇其他人去。”
天使。
遠離中原王庭,她倒許久不曾聽起這個詞兒了。
明錦面上的笑意斂了斂,才道:“不去便不去吧,阿兄在家養着也好,免得傷了身。”
她是這般說,但她與木遠澤都知道,年前大獵乃是滇南王侯的重頭戲,向來是攜繼承人出席。阿兄因腿腳不便已有兩年不曾去,今年有天使旁觀,父王為不引起天使注意,不可能不帶上子嗣。
隻是,這意味着繼承人的位置帶了旁人去,又要生出不知多少旁的事來。難怪表哥特意來這一趟,這确實不是個好訊号,明錦應早做打算。
她不過就一個庶弟,年齡尚小,恐怕就是帶他去了。
木遠澤見明錦垂眸模樣,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此事也不一定就這樣了,我阿母擔心阿镌病情,已去信族中讨兩貼白藥,說不定有奇效。”
滇中白藥乃是不傳之秘,素來是不給外族人用的,舅母能為兄長勞心至此,明錦感激不已:“舅母費心,待我今年從觀中回去,定親自去看舅母。”
木遠澤卻大笑:“你千萬别來,你一來,我阿母必以你的由頭舉辦些什麼賞花宴,弄一園子少女來給我相看,煩不勝煩。”
他笑聲朗朗,極有感染力,明錦聽他抱怨婚事,重重心事終于松了松,忍不住抿唇一笑:“表哥身邊,是當有個知冷知熱的貼心人。”
想起前世裡表哥的情形,明錦不由得唏噓——前世裡,自家王府倒台後,南疆勾連吐蕃暴動,偌大一個滇地無将可用,木府奉天子命出征,苦戰良久。她那時候已被關在謝長珏後宅,不知外頭消息,也不知表哥後來究竟如何了。
那時候,世上恐怕也就剩下一個表哥與她血脈相連,她隻想他平安喜樂。
木遠澤不置可否,瞥了一眼明錦的神色,揉了揉懷裡的小貓兒:“你總問我,怎麼不擔心擔心你自個兒?”
“我?還早的事兒。”明錦沒想到表哥會問她,不過滇人素來比中原人開放些,談論自個兒的婚事也不算什麼,便笑着搖了搖頭。
她頭上的步搖晃了晃,小貓兒忍不住伸爪去抓。
木遠澤怕貓兒利爪無意中傷了她,連忙将貓兒放下了,拍了拍身上的褶皺,卻說道:“不早,按照中原的禮法,你也将要及笄成婚了。我聽阿媽說,姑父中意謝長珏,不過姑姑又說,此事不急,還得再看看。”
明錦早就知道此事,點了點頭。父王寵她愛她,自然想将最好的配給她,至少從明面上來看,祁王府與鎮南王府有舊,謝長珏出身貴重卻越不過鎮南王府,為人俊秀又潔身自好,還有些所謂的青梅竹馬情誼,比起盲婚啞嫁的擇婿,很算良配了。
至于謝長珏私下裡品性的事,父王并不知情。不過有上回趙嬷嬷所見所聞,以及如今祁王府那樁滇女的事情,這件婚事對父王而言就未必那樣盡善盡美了。
木遠澤看她面上并不見少女的羞澀,甚至還帶着幾分嫌棄,心想她大抵對謝長珏不大滿意,微微皺起的眉頭終于松了,語氣不自覺有些上揚:“我聽說了些他家裡的事,不大好聽,還是不考慮他為妙。”
明錦點點頭。
她是個乖巧讨人疼的妹妹,阿镌這樣說,木遠澤也深以為然。
見她這樣順從地點頭,木遠澤唇角的笑意愈發明顯,順口又道:“我來前先去三清前上了一炷香,正好瞧見你與那位少天師相談甚歡。我聽人說他生得好看,卻是手上沾過血的,你還是要小心他,沒得與謝長珏一般,不是好人。”
雲郗?
明錦下意識反駁道:“他與謝長珏不同。更何況道聽途說的,不一定為真。”
“有什麼不同?”木遠澤唇角笑意微隐,覺得稀奇。他鮮少從明錦這裡聽到她維護旁人,還是個出了家的道士。“人人都知他素來冷漠,拒人于千裡之外。他一個出家之人,卻與你這般和氣而談,說不定别有用心。”
後面那句話木遠澤沒敢說,方才他看那一眼,隻覺得雲少天師看這位小表妹的目光可算不得無情。那目光他再熟悉不過,若說這道貌岸然的牛鼻子對阿錦毫無居心,他半點都不信!
“你也會說,少天師是出了家的道士,能有何等居心。隻是我想說服真人為阿兄看診,免不得常與他相處,熟悉了些。”明錦想到雲郗那般渾身神性的模樣,加之前世裡的諸事,實在想不到雲郗這等毫無人欲的少天師能别有什麼用心,“他在觀中照拂我許多,與謝長珏不同。”
木遠澤說不動她,知道明錦自小是有主見的,也不與她争辯,隻是冷哼一聲,咬牙切齒地想,道士也有幾多還俗的,不還俗也可娶妻生子,偏是她不懂。
見她眉目裡始終帶着些郁色,不知是在為阿镌的事還是為自己的事,木遠澤還是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發,眉目裡比尋常還要溫柔:“好啦,你在觀中好好養病,不必為這些事情擔憂。阿镌聽我說要來尋你,還托我告訴你他聽了你的話,這些時日沒有去外頭,腿腳好上不少。”
“至于你的婚事,按我說,若是不想離家,在閨中多留兩年也沒什麼。再說了,滇中優秀子弟衆多,也不是非他謝長珏不可,回頭我替你多留心,若有好的,我再說給你聽。”木遠澤垂眸掩了掩神色,才輕聲問道:“又或是……你同我說說,你喜歡什麼樣的?”
這話很是離經叛道,也就滇地土生土長的木遠澤敢這樣問她。明錦吃了一驚,下意識道:“我做不得主,還由得我喜歡什麼樣的?”
木遠澤卻不管:“不管那些,你隻管告訴我你喜歡什麼樣的,若真有合乎的,回頭我也能同阿媽說,叫她去王妃那吹吹耳旁風,總比定些你不知情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