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少天師大駕,在這兒做什麼?”木遠澤微微眯了眼,視線落在雲郗的身上。
雲郗手中還執着一顆白棋,聞言側過身,露出他與明錦身後的一桌殘局:“木世子。”
他是木氏土司的嫡子,木氏土司也算受過中原封賞的王侯,喊他一聲世子原本沒錯。雲郗聲音泠泠,木遠澤卻覺得聽得渾身不舒坦,看他那谪仙似的模樣,不由得皺了眉。
明錦思緒還沉在棋局中,聽得二人聲音才轉過頭來,瞧見是木遠澤,便将手裡的棋子放下了,臉上含着一點兒笑:“表哥怎麼來了!”
他今日難得好好束發,穿了一身直裰,甚而挂了兩個香囊,似中原士子的清貴模樣,又有些滇人才有的風貌,很是俊逸,想是奉木府之命與官府打了什麼交道,随後就來尋了自己。明錦鮮少見他這般穿着,打趣了一句:“若先前那些賞花宴表哥如此穿着,舅母想必也不會如此着急。”
雲郗聽得她話中的揶揄之意,看了木遠澤一眼。木遠澤有些挫敗,咬牙切齒道:“少說那些,回回見了我就是這句,怎麼,旁人來得,我來不得了?”
明錦這才後知後覺,隐覺表哥話中有些擠兌雲郗的意思,正欲開口替他辯解幾句,雲郗卻已先道:“我來請教殿下棋局。”
木遠澤走到明錦身邊,想将她拉到一邊去,雲郗卻有意無意轉身去放棋子,正好擋住他伸出的手。
木遠澤隻好停在此處,瞥了一眼面前的殘局,掀唇一笑:“我可不知,連破江南十二弈手,鼎鼎大名的少天師,竟還有請教旁人的時候?”
雲郗與他對視,瞥見木遠澤眼底閃過的一絲敵意。
明錦與木遠澤認識多少年了,自然能聽出他話裡些許不陰不陽的意思,解釋道:“雲少天師棋力縱絕,不過給我留些面子才如此說。實則是我看不懂這殘局,請了少天師來教我,表哥給我留點兒面子罷。”
雲郗收回視線,隻放了棋子,便欲将木遠澤手裡一直捏着不放的脈案藥方等物接過,緩道:“木世子遠道而來,不如先坐下歇息。”
木遠澤不肯松手,打眼看了明錦一眼,無端覺得她二人說話招待,仿佛他才是外來的那個客人一般,忍不住輕哼一聲:“阿錦,我有要事要同你說,不如先請這位少天師離去?”
他的目光正落在雲郗身上,含着一點兒銳利:“我想,旁人的家事,棋力縱絕的少天師總不會想着指點一二吧。”
明錦也不知道他從哪兒吃的炮仗,這話裡頭顯然夾槍帶棒的,三番兩次下來,她再是個木頭也能察覺到了,忍不住扯了扯木遠澤的衣袖。
倒不想那谪仙似的少天師看她一眼,眼底含了些溫和之意,随後才對木遠澤道:“事關重要,某即刻離去。木世子不如将脈案藥方給某,某先呈給真人。”
此事關乎明镌病情,木遠澤這才松了手,可心底總有些不得勁。
雲郗拿了藥方脈案,這便要告辭,明錦也起了身,說是送送他。
木遠澤還要跟,被明錦一個眼神定住了,隻好站原地看着二人一同往院子外去。
雲郗是她請來指點棋局的,無端受了表哥一頓擠兌,明錦心裡很是過意不去,遂輕聲道:“表哥今日有些無狀,冒犯了少天師,我替他賠個不是。”
“無妨。木世子年輕氣盛,某不同他計較。”雲郗輕笑了一聲。
見他并無在意的模樣,明錦松了口氣,眉眼彎了起來:“少天師才長他三歲,怎說得這樣老氣橫秋。”
“殿下怎知?”
明錦笑眯眯的,輕快道:“真人同我講的。”
有一回她做早課,隐約聽起虛真人和雲郗說起什麼,似乎又是那道侶之事。雲郗面色不改地拒了,真人便在背後同她講,十幾年前雲郗便是這般模樣,油鹽不進。明錦好奇,順口問了雲少天師的年齡,這才得知雲郗時年已二十有五。
如此想想,前世裡最後一回再見他,已是三五年後了。那時候少天師年近而立,仍舊是今日這般姿容勝雪的模樣,歲月于他,似乎總是格外優待。
雲郗卻道:“殿下說某,卻不知殿下這般年歲,倒是少年老成。”
明錦還不到及笄之齡,比他是小了許多。
他微微側頭,正瞧見明錦的眉眼彎彎。少女的眼睫如蝶翼一般,面上如籠了一圈溫柔的輕光,頰邊半點梨渦,如同在他的心頭輕輕一點。
二人說着,便已然行到了院門口。
雲郗停了下來,回頭一看,正與躲在遠處悄悄看過來的木遠澤對了個正着。
他收回了視線,微微笑着看着明錦:“殿下送到這裡便可,莫叫客久等。”
雲郗的眼窩微深,又天生一對重瞳,看人的時候總蘊着無情無欲的清冷。可這一雙眼若染了笑意,竟叫明錦生生看出兩分缱绻來。
她怔了怔,正待細看,那點兒缱绻卻又像水波似的散去了。
“少天師應多笑笑。”明錦半開玩笑似的說道,“世間人,恐怕少有能抵擋少天師之容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