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郗的道童聆竹正在外頭等着,聞言輕輕抽了一口氣——他跟了雲郗好些年了,自然知道這位少天師的性子。他冷心冷情,最是不喜旁人與他說些過界的話。似這等誇贊容貌之語,先前也不是沒有過,可那人隻得了他一個厭棄的皺眉,後來便被下令不得進觀,成了觀中隐秘的忌諱。
他隻怕少天師要對殿下動怒,卻見雲郗俯身,拂去了她鬓發上不知何時沾着的一片枯葉:“殿下上回已然誇過了。殿下也是世間人,也這樣覺得嗎?”
明錦被他忽然的俯身驚了一刹,但見他指尖撚着的一片枯葉,便知是自己想太多了。她面頰染上一抹因自己的無端猜測而來的羞愧绯色,卻學着雲郗的語調淡道:“少天師上回也誇過了。我與少天師相比,想必也不差,少天師又怎樣覺得呢?”
雲郗似是無奈地喟歎一聲。
“殿下總是這般,從來不答,卻問某一個新的問題。”雲郗将那一片落葉随風放了,下了院門口的石階。
但他在階下又停了下來,回過身來,看了明錦一眼,聲音微啞:“某是世間人,自然不能免俗。”
“殿下可要記得,欠某一個答案。”雲郗輕笑,帶着小道童往三清殿去了。風将他的衣袍吹起,襯得他身如流雲,倒留明錦在原地有些回不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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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錦回了小院,便見木遠澤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眉頭皺得緊緊的,很有些語重心長地說:“阿錦,你一個人在觀中,可不要輕易被人給騙去了。漢人不似我,心眼極多。”
明錦以為他說的是謝長珏,滿不在乎地眨眨眼:“謝長珏自身難保,恐怕沒時間再來騙我,表哥無需擔憂。”
木遠澤卻仍舊那樣緊緊地盯着她:“不是謝長珏,是雲少天師。我來觀中兩回,倒都見你與他相談甚歡。”
話到此處,明錦竟從其中他話中聽出幾分悶悶不樂。
明錦不知他怎會悶悶不樂,以為他還是在為自己被人騙了擔憂,便給他倒了一盞茶過來,輕聲說道:“我阿兄看診一事,真人起初是不答應的,多虧少天師在其中周旋,如此才得首肯。他是可信之人,表哥不必這般想他。”
木遠澤卻道:“你不必和我說這些恩情不恩情的,我隻問你,你可願和他相交?”
他今日對雲郗多有冒犯,此話又很有些尖刻,明錦是個素來有主意之人,不喜被人左右,聽出他言下之意竟是不願她與雲郗相交。
明錦雖與他很有些兄妹之情,但不喜他這般逼問,不禁擰了眉:“我與誰相交,乃是随我的心意。少天師光風霁月高山仰止,與謝長珏之卑劣不同,我自然願意和他相交,表哥莫要再因謝長珏誤會旁人。若是表哥知道些什麼不好的,與我直說就是,又何必遮遮掩掩。”
他哪有什麼不好的消息?雲少天師深居簡出,便是有傳聞,也幾乎都是好的,哪有什麼能說的。
木遠澤“騰”地一下站起來,面色有些漲紅,心頭那點怒火不可說又不可發,隻能憋悶地吞了口氣,:“……阿錦,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
他說到這裡,又說不下去了。明錦隻覺得今日的表哥甚是奇怪,也不知道他怎麼了,隻輕哼一聲:“表哥若是在旁的地方不痛快,也不要到我身上來發。”
“還是說,”明錦清泠泠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探究地看他一眼,“是表哥不喜雲少天師,今日才如此這般針對。”
她那一眼看過來,木遠澤隻覺得仿佛被洞悉了心事,一下子站了起來:“算了,東西已經送到了,我先回去了。”
他匆匆忙忙就走了,明錦要送他,他也不讓。
明錦乍然看見桌子上落了個香囊,是木遠澤身上帶的,連忙拿了香囊去追他,隻是木遠澤走得太快,明錦也沒跟上。
于是她隻得将香囊交到鳴翎手裡,叫她尋個機會,托人将香囊帶去給表哥。
鳴翎正收拾香囊妥帖放起,無意之中卻看見了上頭的圖樣。
一雙大雁。
方才二人争執的時候,鳴翎自然也是在側的,如今再看這圖樣,心裡模模糊糊劃過一個念頭。
隻是她沒來得及說,便見明錦叫了更衣。她心裡還是記挂着阿兄的病情,想去真人身邊一同看看脈案。
明錦急匆匆往三清殿去了,正好瞧見一位道人從三清殿出來。
因那道人所着氅衣與天師觀中規制不同,明錦不由得多瞧了一眼,便瞧見他身後還帶着一位身形高挑的女冠。
其人面覆青紗,渾身氣派卻如菡萏一般清麗。
明錦走過,心中卻忽然想到了她的身份。
天師觀中并無女冠,此人,恐怕是清虛真人幾度提起的,那位與雲郗命格相合的女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