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如驚雷一般,叫明錦都愣住了。
她在心中揣摩過雲郗不願結道侶的原因,興許是一心向道無意婚事,也興許是不喜被真人安排擺布,卻沒有想到,雲郗所言這般石破天驚。
雲郗的眼微垂,視線卻緊緊地落在明錦面上,不願錯過她任何一個神情,聲調仍舊淡淡,卻藏着些不易發覺的緊繃:“殿下以為如何?”
明錦眨了眨眼,花了好一會兒才将這句話理解過來。但想明白後,便也覺得并非那樣驚詫。她頰邊生出一個笑渦,隻道:“我想,也算是一樁好事。”
她雖想象不到,如雲少天師這般神台之上的仙會心儀哪樣女子,可她心想,心意本就是如此,若已有喜歡之人,自然不肯與旁人一起,再是真人算得的般配道侶,于他而言,也不算般配。
但明錦旋即又想起,清虛真人曾同她說的,靜圓女冠是他算得的、與雲少天師命宮相和之人。若要保他的命,難道隻能是靜圓女冠?
她與雲郗相識并不算久,卻隐約能夠窺見他的性情,執拗孤拐,心中若是有人,是絕不肯與靜圓女冠結道侶的。但是如此,她又如何能勸?
是以她面上那點小小的笑渦又隐了下去,露出些擔憂來:“但……靜圓女冠……”
雲郗笑了一聲,将一邊的果盤取了過來,像哄娃娃一般将甜的果脯轉到明錦面前,輕聲道:“道中所言合命宮,乃從生辰八字星宿而算,不過擇優而選,并無甚麼獨一無二命中注定。”
“那,少天師心儀之人,比起靜圓女冠,可合命宮?”
雲郗聞言,璨然一笑。
他生就這般高嶺之花的模樣,如今卻刹那雲銷雨霁,可窺見那雙平素裡疏冷無情的眼底一抹溫柔缱绻:“她不必與旁人相比。若是她肯,便是獨一無二,命中注定。”
明錦正拈了塊兒果脯吃,桃脯酸溜溜的,激得她眼睛都眯了眯:“那何不與真人說?”
雲郗看見她指尖落了一點點糖漬,喉中有些幹渴,忽而也對那桃脯生了些興趣。隻是望梅止渴終究無趣,他複而看回明錦,喟歎道:“……真人言,我與她,并不般配。”
“為何?”明錦思忖了幾分,有些恍然大悟,“天師觀中無女冠,是太遠了麼?”
“她不是女冠。”雲郗聲音愈發啞,“某是座下方外人,她是世家掌中珠。”
聞言,明錦終于了然,心中不由得浮出些可惜。
若隻是單論品貌風姿,雲少天師如此儀表,怎會不讨人喜歡?但他說起世家,即便是在遠離中原的雲滇,門第之見依然森嚴。更何況他是出家之人,家中長輩怎舍得女兒嫁入空門?
也難怪清虛真人說他二人不算般配。
隻是她到底答應了清虛真人要在其中/出力,于是禁不住冥思苦想起來,倒是雲郗将一方手帕遞到明錦的手邊。
明錦擡頭看他,便見雲郗比了比自己的唇角,立即反應過來,想必是自己方才吃果脯的時候沾了糖漬,忍不住紅了臉,下意識接了手帕子,輕輕擦了擦唇角。
手帕柔軟,帶着一點兒淡淡的檀香氣,如雲郗一般清冷。
但她猛然反應過來,這是雲郗的帕子——正當她不知如何自處之時,便聽雲郗笑了兩聲:“新做的帕子,不曾用過,殿下用着,不必煩擾。”
“诶。”明錦面上的熱這才消下去。
比起明錦的惋惜,雲郗倒顯得平靜許多。他隻是眸如靜水,将明錦小小的身影攏在其中,輕聲開口:“殿下也覺得,不般配嗎。”
明錦面上還留着點兒羞赧的粉色,她思索了一會兒,卻搖了搖頭:“若是問我,我并不這般想。常人所求般配與否,于我而言并不重要。”
若是前世的她,她興許也會如真人一般覺得,家世門第、父母之命,若是不那麼般配,恐怕便不合心意。隻是她重活了一世,早已經明白,便是常人看上去的般配,也不一定真的美滿。
她與謝長珏,從所謂家世門第,到父母恩情,再到二人品貌,加之“金玉良緣”,瞧上去何等般配。可是這般般配,内裡實則醜陋不堪,百倍折磨。
“旁人眼中的般配,并非一定般配。若要問我,我隻覺得,彼此心之所向,才是當真般配,”明錦看着雲郗,很是認真,“诶,一時半會兒我倒是也說不明白了,大抵是想說,隻要少天師心中覺得般配,那便是般配,不必在意旁人怎麼想的。”
“至于門第家世……指不定那家貴女不同世俗所想,有效仿前朝徐國公主之意呢。”明錦揚了揚眉,俏皮地輕眨了下眼。
她方才心中冥思苦想的,便是這件事。
前朝亦有一位著名的天師,道号商陽子。這位天師精于道法,相貌亦是飄逸出塵,曾任國師之位。彼時有一位封地在徐國的長公主,對商陽子情有獨鐘,便放下公主之位,追随商陽子而去。聽聞二人百年之後,一同在鐘南山得道飛升,成神仙眷侶去了。
雲郗自然知道明錦的意思,笑了一聲:“若是如此,某卻不願她如徐國公主一般受苦。她應高興快活,不必為了某放下任何東西。”
明錦沒想到雲郗會這樣想,有些懵懵然地眨眨眼:“唔?”
雲郗注意到她面前的果盤空了些,便将一邊的其他果盤拿了過來,破天荒地打趣一句:“修道之路,艱苦卓絕,時常親緣斷絕,清冷十分,若是殿下,願随商陽子隐入鐘南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