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就出發了。天色剛亮的時候,他們便收拾了行李。”
安雙頓住,在下一瞬轉折:“不過,剛剛江姐姐回來過。因為她在半路上,恰好遇到了,一個受傷的老婦人。”
“她說讓程先生,帶着行李先去碼頭。”
“那老人家腿腳不便,又有刀傷,她特意護送到醫館,為她帶路着。”
這是江時晚會做的事。
她會在小小的長明街,開家不起眼的醫館。自然也會,在半路上冒着危險,救下了林生和那個老婦人。
“她什麼時候離開的?”黎頌問。
安雙:“剛剛。”
似是發覺了,她凝滞的神色。
後者小心地詢問:“怎麼了,黎姐姐?是要出什麼事了嗎?”
黎頌手心泛涼。
但還是先安撫對方:“這裡不會,時晚已經離開了。他們不會,再盯上你們。”
“讓醫館正常開張吧,你記得,提醒那幾位夥計,今日多加警惕和小心。”
“如果有一個,面目陰沉、三角眼的十幾歲少年來,千萬遠離他。”
安雙點頭:“好。”
她沒追問其中的緣由。
頓了頓,輕聲補充:“黎姐姐,你口中的那個人……我好像,前幾天看到過。”
“那天晚上,江姐姐救過他,給他包紮過傷口。他來過醫館。”
林生确實來過這裡。
他和那群日本人,盯上過她們,也順勢盯上了江時晚。甚至可能知曉,對方即将離開的消息。
黎頌有種,喘不上氣的感覺。
心髒揪成一團,脊背冒着寒意,她往外望。外邊灰蒙蒙的天,像初見時那樣。
“小雙,你還記不記得。時晚方才離開的,是哪個方向?”
安雙指給她看:“是從這幾條路出去,在那邊轉彎,有黃包車停靠的地方。”
“或許,是那個方向。”
黎頌道了聲好。
她轉身,輕握成拳。
往這些路的方向跑去,唯恐會來不及。怕失去,她來到這個時代後,所交的朋友們。
“你好,有看見一個圓臉、梨渦的女孩子,從這邊經過嗎?”
被她攔住的行人。
露出微妙的神色:“姑娘,你别過去了。剛剛有群鬼子,往那個方向去了,似乎是在抓捕什麼人。”
“你口中那個女孩,可能在裡邊。你去了,也幫不上忙……還會搭進去的。”
黎頌被攔着,怔在原地。
這些話語,如同白日的驚雷般,在她耳邊炸開。嗡嗡着,像刺耳的細線。許久才回神,那是什麼意思。
“她是我朋友。”
待回神後,她微啞着開口:“不管情況如何,我得去試試救她,能告訴我,是哪個方向嗎?”
路人歎氣着,給她指了路。
“多保重吧。”
黎頌點頭,道了聲謝。
她一路跑着,直到跑到那邊偏僻的小巷。期間險些,被崎岖的石闆路跌倒。
她終于找到了江時晚。
對方在那條巷中,沒來得及,坐上黃包車離開。沒來得及走太遠。
黎頌在轉角處。
輕喘着氣,停下來。手指握在磚牆上,張了張唇,卻無法出聲喊對方:“江……”
江時晚正被包圍着。
那群惡鬼,面目陰鹜。正用手裡的刀槍,指着她。叽裡呱啦地說着,讓她别不識好歹。
“江小姐,我們懷疑你參與了,一些消息的傳遞。得請你走一趟。”
“我看起來,是傻子嗎?”
她應當也是害怕的。
聲音帶顫,卻讓自己瞧上去鎮定些。但站在原地,指了指自己,“跟你們走了,去那鬼地方,我還能活着嗎?”
“一群傻子,我呸。”
“江小姐,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啊。”
帶頭的陰狠道:“那像你這樣,漂亮年輕的姑娘。既然不聽話的話,那隻能,先吃點苦頭了。”
黎頌在轉角的磚牆後。
望着這一幕,指尖攥着牆縫,有些生疼。她去翻,帶在口袋裡的刀,正要上前去。
“也不一定,要吃罰酒的是你們。”
江時晚站在巷角,她的聲音響起。
背後是黑灰色的石牆,沒有暗門,也沒有地道,她已經沒有退路可去。看到近在咫尺的刀槍,她反而彎唇,笑了下。
她圓臉浮起梨渦。
自言自語:“這一天,比想象的,更早到來啊。”
其實她還沒作好準備。
也還沒來得及,觸碰到,那即将握住的幸福。像那天月亮的影子,最終,還是錯開了。
黎頌看到。
她從背包裡,拿出了最後的防身之物。圓錐狀、深沉的鋼灰色。
江時晚握着,指尖扣住上面的拉環。
周圍那群惡鬼,警惕地後退一步,還虛張聲勢地繼續持着刀槍:“等等,是手.榴彈。”
“或許是假的,她在恐吓我們。”
聞言,江時晚彎唇:“是不是假的,你們等會兒不就知道了。”
“時晚,住手!”
黎頌喊出聲,生怕她聽不到,徑直和敵人同歸于盡了。
她向對方跑過去,招着手。
江時晚看見了她,也同樣喊出聲:“阿黎,你給我站那裡,别過來。”
她并沒有猶豫,拉動了環。
随即,往那些包圍她的惡鬼,利落一擲。金屬錐體,在崎岖的土裡,鑿出一個淺坑來,緊接着發出轟鳴聲。
“砰——”
黎頌跑到,距離十幾米的位置,也被強烈的推力,跌倒着被推出去。
像有風,粗粝地擦過。她的臉頰也留下了,細微刺痛的傷口。
砂礫、塵土飛揚。
耳邊有轟鳴聲。
讓人暫時聽不清,任何聲響。像刀刺耳地穿過腦海,在挫人的神經,眼前隻有灰蒙蒙的天色。
“時晚,江時晚。”
她喊幾聲,沒人應答:“……江時晚!”
黎頌觸碰傷口,收回沾血的指尖。
她輕咬牙,從地上,慢慢站起來。有些腳步發軟地,再度跑過去。
她抖着手,拔出防身的刀來。對倒下抽搐的那幾個惡鬼,先補了幾刀。
然後去找江時晚。
對方躺在那裡,身上的衣裙,幾乎都被血染紅了。
黎頌記得,她這身裙子是新做的。曾高興地計劃着,今日要打扮好去表白,還在鏡子前轉着圈。
視線向上。
如今江時晚的面容,顯得血肉模糊。她看上去很疼,也因為失血,變得很冷。
“阿黎,我好冷啊。”她說。
黎頌把外套,顫抖着披在她身上,嗓音有些啞:“别怕,醫館就在附近,我帶你過去。”
“……你醫術那麼好,那些夥計都是你教的,肯定也很厲害。”
江時晚沒應聲。
她仰着臉,眉間眼睫上,都沾着血迹:“阿黎,程彬之還在碼頭等我……你去告訴他,别等了。别錯過船。”
“你先關心下自己吧。”
黎頌道:“我帶你……先去救治。”
她嘗試着,去拉對方的手。但江時晚的手,也同樣血肉模糊,無法輕易觸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