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濺後的碎片,刺在她身上。
崎岖的石闆路間,還有泥土裡,流下的血,慢慢蜿蜒起來。
天空依舊是灰蒙蒙的。
黎頌眼眶發澀:“你哪來的手.榴彈?不管不顧的,就這麼直接拉響了?”
對方半絲後路,都沒給自己留。
“這個……”江時晚斷續着道,似乎還笑了,“是我以前遊行時,發現的……撿到時,偷偷藏起來了。”
“當時,還被程彬之他們罵了……不過我就說吧,真有一天,能派上用場。”
“我……剛剛,殺了好幾個日本人呢。才不比那些,上戰場的男人差。”
她睫毛沾着血,一字一頓說道。
黎頌臉頰微濕。
眼角酸脹,聽着這些花,下意識間流出了眼淚,掉落下來:“時晚,我帶你回醫館。”
她固執地隻重複這一句。
黎頌從來沒有過,什麼宏偉的願望。她知曉曆史的浩大,知曉作為普通人的力量,何其渺小。
她在這裡救下更多人,便會很高興了。如今卻隻能,眼睜睜看着命運降臨。
“江時晚,你别睡啊。”
她啞着嗓子:“我沒你們那麼厲害,我都是第一次,見到手榴彈呢。”
“……你醒醒啊。”
“我們曾經,說好過,以後一起去滬城拍合照的……你可不能失約。”
黎頌掉下的眼淚,滾落着,好像掉到了對方掌心。又或許是,沒入那些血中。
江時晚慢慢地,不再顫抖抽搐了。
她像是,習慣了失血的冷。聲音也變得平穩了,一次性能把話說完。
“阿黎,我要離開了。”
她咳出幾口血來,笑着道:“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去你那天晚上,描繪想象的未來——”
“下輩子,讓我投胎到那裡去吧。我想繼續學醫救人,平平安安,一生快樂無憂。”
那是多好的未來啊。
黎頌試圖抱住,她下沉脫力的身體,一邊在她耳邊道:“會的。”
“那個未來是真的,我發誓。”
她啞着聲,喉間發澀生疼。生怕對方聽不到,重複了好幾次:“……時晚,你聽到了嗎?”
你聽到了嗎?
可是沒有人回答她。
江時晚已經閉上了眼。
她裙子口袋裡,夾着花蕊的書簽,也掉落在了地上。掉進泥濘和鮮血裡。
最終,碎得四分五裂,再也拾不起來。
黎頌頓在原地。
麻木了很久,直到眼淚,再也掉落不出來。
她恍惚間想起,正式遇到,江時晚的那一天。
對方圓臉上,梨渦浮現,穿着一身白大褂。說着玩笑話:“真想什麼時候,捆上手榴彈,把那群惡鬼都帶走。”
沒想到一語成谶。
……
黎頌扛着江時晚,試圖帶她回去。
她得帶她的每一個朋友,去往她口中,那美好的未來。
身上同樣,也有傷口在作痛。她背着江時晚,一步步慢慢地,走出那個巷口,深一腳淺一腳的。
不知走了幾步。
最後一起跌倒在地,昏迷了過去。
“醒醒。”
她最後是被人喊醒的。
涼意落在臉上。
艱難地睜開眼,看到宋逢年在她面前。擡手輕扳她的臉,給她抹着藥膏,輕觸那些細碎的傷口。
他輕聲說道:“傷口不深,那個手.榴彈的威力不大。也還好,你離得遠。”
黎頌微張口。
青年俯身傾聽。
她抓住他的手腕,發出聲音,發現嗓子嘶啞幹涸得厲害:“宋逢年。”
“……時晚死了。”
“她和那群人,同歸于盡了。”
宋逢年握着她的手,像那天晚上,宋曼亭死後,他滿手玻璃碎片時那樣。
他像那時的她一樣,握着彼此涼徹骨的手,像汲取溫暖:“我知道。”
他啞着聲,手指和她的手一樣涼:“我聽見爆炸聲,折回來的路上,看到你們了。”
“……我已拜托醫館的夥計,去安葬她了。”
“她的父母,也不在世上了。也隻認識,我們這些朋友,隻能葬在這邊了。”
誰都沒有想到。
最先離開的人,竟會是江時晚。
黎頌抱着腿,坐着垂眸。
任由他,處理着她的傷痕。
許久從籠罩的陰影裡,擡起眸,啞聲詢問:“我昏迷了多久,現在大概,是幾點了?”
“沒多久,大約一刻鐘。”他說。
“時晚交代過我,要去碼頭,提醒程彬之,讓他安全離開。”
黎頌想起後,起身片刻。又頓了下,擡眸看向眼前的青年。
她看得專注。
眼眸一眨不眨,複雜的神色映在裡面。
宋逢年輕聲:“怎麼了?”
“你能不能,也去碼頭,和程彬之一起走。”
她深呼吸着,眼前仿佛仍浮現着,江時晚死前的景象。漫天的砂礫、塵土,還有石闆路上的鮮血。
昨日尚并肩閑聊的朋友,今日卻稍縱即逝中,措不及防地離開。化為無名的白骨。
她已經失去時晚,不想再見到,那樣的場景了。
“你也離開吧。”
黎頌知曉,自己當下像魇住了,但還是道:“還有小雙,蘇姨她們……這裡的很多人,都趕緊離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