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抓着青年的手,啞聲問道:“你們都離開,好不好?”
你們能不能不要變成,很多年後。她在冷清的樹林間,看到的那些石碑。擦肩而過時,卻辨認不出來。
“離開的話……又能去哪裡呢?”
他擡手,輕觸了下她額頭,像是在安撫。
宋逢年輕扯唇角,難得是溫和平靜的笑,不是慣常,散漫疏朗的模樣。
他語調也平靜:“去滬城,去北平?”
“又或是逃到,某個偏僻的深山老林裡?”
他平靜道:“但哪裡,都并不盡然安全。何況,仇并沒有報。敵人也沒有從這片土地上,全部趕出去。”
怎麼能走呢?
包括他在内,這裡的很多人,都不會輕易離開。與江時晚一樣,會堅持到最後一刻。
如同上回,她安慰他時那樣。
宋逢年握着她的手,在一片涼意中,她終于感受到,這世間尚有暖意。即使隻是凡人之軀。
“對,我們還要報仇。”
“……給時晚,給吉蘭,還有你二姐她們。”
她輕吸鼻子,眼淚沒再像剛剛那樣,沒繼續落下來。
“宋逢年,我們去報仇吧……你出門時,是跟蹤了那個林生,對嗎?”
“對,跟蹤了。”他低聲道。
将她拉起來,一同往門外走:“走吧,我帶你,去給江時晚報仇。”
林生就在不遠處。
他還盯着醫館,隻是被發現後,換了個更隐匿的角落。穿着一身灰色,壓低帽檐,藏在牆縫後。
聽到動靜聲,他轉過頭來。
想躲,但來不及了。
“你是想找,巷角有沒有門洞,能逃跑的地方嗎?”
黎頌輕聲道:“前不久,江時晚也是這樣。但她,沒有找到生路,你應該也一樣。”
“你也不配有生路。”
林生頓在原地,兇狠的三角眼,此刻也流露出了畏懼,和不自然的慌張。
“你們想做什麼?”
“信不信,馬上有商行的人發現不對……馬上,過來抓你們?”
宋逢年遞給她一把槍。
從前他們沒這些。
是方才江時晚犧牲時,從那幾個被炸死的惡鬼身上,所得到的。
“不用怕,今天那群人,去搜尋逃走的顧老闆了,不在這附近。”
“他應該是被留下來,盯着醫館動靜的。”他溫聲道。
黎頌指尖微顫。
她握住了槍身。這是她第一次接觸。微涼的金屬感,比她想象的小,也比她想象的輕。
她并不會使用。
宋逢年教着她,拇指輕抵,後方的套筒鎖扣:“這樣。再用點力,向後拉動它。”
她照着他所言,來回拉動幾次,終于成功了。
套筒在滑軌上後退,露出了黑洞洞的槍膛。仿佛能聽見,寂靜的空氣中的聲響。
“不要,不要殺我。”
被指着的林生,收斂了微兇的神色。
他能屈能伸狀,當即跪下來,訴說着自己的可憐之處,企圖打動她。
“我也是被他們逼的。”
“我也不想的啊,是那個小澤。是他把我關在審訊室,我好、好不容易逃出來的。”
林生哭起來:“如果我,不把醫館的消息,告訴他們,他也不會放過我的啊。”
“求求你們,放過我吧。”
這理由聽起來,漏洞百出。
和他方才猙獰的面目,有些截然不同。
黎頌還是下意識,頓了刹那。
她怕林生說的是真的,怕他确實是被威脅,有難言之隐。怕如果錯殺對方,也許江時晚更無法安甯。
她撥動扣闆。
遲疑着,沒有徹底按下去。
“江醫生救了你,她是因為好心才救的你。你為什麼要出賣她?”
也是趁着她猶豫,林生在自己衣兜裡,悄然摸索着。
随後擡頭,變回最初猙獰惡狠的模樣,試圖躲開槍口的方向,用手裡一把銳利的刀,刺過來。
“我又沒求她,是她活該。”他說。
黎頌錯愕:“你……”
幸好宋逢年和她,都握着槍身。他輕扣她指尖,快速調轉了方向,重新對準對方。
他望着林生:“原本你逃出那裡,能夠重新站起來了。但偏偏,又再跪回去。”
“如今,落在我們手裡。”
“……便也是你活該。”
林生正握着刀,眼中帶着癫狂。
他角度刁鑽,不敢去刺宋逢年,像是欺軟怕硬,直沖着她過來。
青年手搭在扣闆旁,覆在她指尖上。在捂住她耳朵前,輕聲道:“閉眼。”
黎頌閉上眼。
和他一道用力,撥動按下了扣闆,聽到了轟鳴的槍響。
……
等收拾好林生的屍體,黎頌擡手,想把槍還給對方。宋逢年又放回她手裡,示意她藏好:“留着吧。”
“裡面還有幾發,雖然不多,總能防身。”
他地方還有另一把。
黎頌看着他在原地,神色從容平靜,正握着他那把槍。風掀起,他黑色的衣角,還有烏黑的發梢。
青年側着臉。
他像神色專注,輕擦着那槍管,站在半明半昧的光裡。
她意識到了什麼:“幫時晚報完仇。現在你……是不是,要去報自己的仇了?”